第4章 靜溢無塵
“鄉試定在了十月中旬,會試在三月。”阿松爺從縣裏請人抄來了告示。
沈白點點頭,知道自己遲早要做出決定,否則就會毫無機會的在這個世界混下去,雖然他可以在這裏了此一生,但是卻絕不可能得到安寧。
夢裏的變化,那個‘沈白’的出手,看得他眼花缭亂,嘆為觀止。
就夢中的‘自己’的見地,要想在這裏考個舉人應該不難,只要有慧眼識珠之人就可。
沈白沒有看書,也沒有寫字畫畫,只是每天坐在烏石嘴去彈琴。
琴音悠悠裏,是他對夢境的深邃思考,和對另一個‘沈白’的參悟。
“這秀才,八成是要瘋了。”沈三的媳婦在烏石嘴下擡頭聽着上面的琴音說到。
沈三冷笑到:“也不知道他哪學來的琴藝,你還別說,還彈得挺好的。”
“彈得好有個屁用,能中舉嗎?”沈三的哥夫罵到:“又不去坐個館教書,就在這裏混日子,難不成準備以後去說書嗎?”
“哈哈!”沈三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白坐在烏石嘴上沉醉音樂之中,那人對自己的姐夫宇文拓都能游刃有餘,而他呢,卻在匍匐于淤泥之中,舉步維艱的生存。
一曲彈完,山風呼嘯,帶來一陣涼意,沈白的衣袖被風吹得擺動。
“你天天坐在這裏嗎?”龍輕塵坐在他旁邊的石頭問。
沈白放下琴:“你又自己跑出來了,不怕家裏人找嗎?”
龍輕塵搖搖頭:“又有誰關心我的死活呢,我爹就要新婚了,哪有時間管我在哪!”
沈白微閉着眼,并不接話,他不喜歡評價他人的家事,更何況是與自己無關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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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落,你能為我彈首曲子嗎?”龍輕塵看不透沈白,但是卻喜歡呆在他身邊,因為他靜溢如無塵的白雪一樣,雖然冰冷卻并不礙眼。
“你想聽什麽曲子?”沈白問。
“我有點想我娘了。”龍輕塵說到。
沈白拿起琴,輕輕的撥動琴弦:“相思。”
龍輕塵看着他悠悠的彈琴,山後一陣狂風吹來,漫天的紅花飛揚,向山崖之上飄蕩。
一曲沒有彈完,龍輕塵已經靠在他肩頭輕輕的哭了起來。
沈白琴音未停,任由他哭。飛花飄絮之間,龍輕塵的淚水把他的肩頭都染濕了。
“對不起,阿落,我不該。”龍輕塵哭完後說到。
“你只要不說在我身邊哭過要我負責就行。”沈白說完,緩緩起身,就這樣的離開。
龍輕塵看着走開的人,哭紅的眼睛裏滿是不解。
“明天就是龍老爺大婚哦,娶的是咱們縣丞的小弟,去的人都能吃一天席面。”阿松爺說到。
“我不去。”沈白回答到。
“好,你是秀才不去也對,我去給你帶點吃的來?”阿松爺說到。
沈白搖搖頭:“不要,不好。”
“你別管,我想想辦法就是。”阿松爺以為他好面子,固執的說到。
龍老爺大婚的日子,天公不作美,煙雨熙熙攘攘的掉落下來。
沈白坐在院落吃過早,腦子裏很亂。
因為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那個‘自己’已經收服了心腹,确定了要做的生意,還外出汴京去游歷。
“我的身份已經注定逃不出這個漩渦。”那人的話在沈白的腦子裏如撥雲見日一般,但也讓他絲毫猜不透此人将要準備在面對未來的皇位之争時做些什麽。
沈白前世雖然話不多,但是卻一直對自己的姐夫宇文拓心有餘悸,甚至從來不願意去面對這個姐夫,總感覺他很可怕。
尤其是在清洗自己手足上,簡直就如惡魔一樣。
‘天家無情’,這是爹曾經小心翼翼的說給自己聽的。
那種激情澎湃,冠冕堂皇的話語,在‘那人’口裏層出不窮,他親眼看到他和賈世清及許進他們的結義,實在是讓人費解,此人莫非是天生的交際家。
屋檐上的雨滴掉落下來,沈白伸手去接,看着雨滴掉落在自己手掌之上,若有所思的說:“沒準,你比我更适合做國舅吧!”
沈白發呆之際,感覺有點困乏。
躺在靠椅上睡着了,醒來時,是下午時分。
有人幫他蓋上了東西,沈白轉頭看過去,龍輕塵坐在他身邊。
“你怎麽來了,今天不是你爹成親嗎?”沈白問。
“磕過頭敬過茶了,我幫阿松爺偷偷帶了好多菜回來給你吃。我和我爹說了,想來這裏給我娘祈福,沒人管我的,晚上我和你一起吃好嗎?”龍輕塵問。
沈白低頭看看他的臉頰:“你哭過了?”
龍輕塵搖搖頭。
“要哭就哭吧,偷偷的哭,總比在人前哭好。”沈白說到。
龍輕塵堅定的說到:“我為我娘哭過最後一次了,不哭了。”
沈白不接話,把蓋着的薄毯子收起來,站了起來看來雨勢變大:“雨越下越大了。”
“我希望越大越好。”龍輕塵說到。
“為什麽?”沈白好奇的問。
“那樣就沒人來煩我了。”龍輕塵笑着說。
沈白看他笑的側臉:“你笑很好看,多笑笑。”
說完他起身回房裏,把薄毯收好,全然不知道坐在外面的龍輕塵一臉的緋紅之色,俊臉發燙。
因為龍輕塵在,沈白不想他太晚回去惹人非議。
早早的就煮起了他帶來的燒肉,還有其他的一些葷菜。
龍輕塵其實不喜歡吃這些,但是卻怕沈落很少沾葷腥,所以帶的都是好菜。
咕咕煮得肉湯翻滾開,太過油膩,沈白随手拿出腌菜丢進去,加了點水,然後把青菜葉丢進去一起煮,咕咕煮開的肉湯散着酸香味,再加入蒜段,青椒。
“好香啊!”龍輕塵忍不住吞吞口水。
沈白把他帶來的白米飯摸摸,還有一點溫度。
盛出兩碗來,用肉湯和酸菜一起泡在飯裏。
龍輕塵呼呼的吃着,覺得很好吃。
沈白慢慢的夾着青菜吃。
“你怎麽不吃肉呢?”龍輕塵問。
“你喜歡吃就吃吧,我不習慣油膩。”沈白說到。
龍輕塵停下筷子:“你是不是很讨厭我啊?”
沈白搖搖頭:“我是這種冷性格,不讨人喜歡而已。”
龍輕塵疑惑的看着沈白夾給自己一個煮得很濃的五花肉,體貼的把帶皮的位置劃走自己吃,瘦的給自己吃。
沈白體貼的動作下,龍輕塵慢慢的吃,實在是看不懂沈白半分。
吃完飯,沈白給他一碗溫的野山茶喝:“要送你回去嗎?”
“行嗎?”龍輕塵期待的問。
沈白拿過鬥笠背着身後。
“我有傘。”龍輕塵說到。
沈白點點頭,幫他撐傘,兩人在一把傘下,就着漫天的煙雨緩步的走在山間小路之上,穿雲峰被雲霧籠罩,雲深不見,倒是山谷這頭風卻不小,情花樹下落花一地,枝頭淩亂。
龍輕塵貼着沈白,感覺他身體的溫度,心想要是能這樣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走過沈家村的山窪時,村裏安安靜靜,估計都是去蹭吃的了。
來到龍口村路口,沈白把傘交給龍輕塵:“別讓人說閑話,我回去了。”
龍輕塵接過傘,沈白戴上鬥笠轉身離開。
龍輕塵撐着雨傘,看着少年孤影穿行在山間小路上,山路兩旁是青山疊翠,碧雨洗纖塵。
“今天我帶了點菜回來,沒想到龍家少爺給你這麽多菜啊。”阿松爺看着說到:“他一個哥兒提來也不容易啊,還下了濛濛雨呢!”
沈白看着阿松爺:“你吃飽了嗎?”
“當然,嘿嘿!”阿松爺笑着說:“我喝了三大碗,哎,好久沒喝了,今天真是過了瘾啊!”
“熱鬧嗎?”沈白遞給他茶水醒酒。
阿松爺搖搖頭:“熱鬧是熱鬧,不過這個長縣丞的弟弟可不是省油的燈,叫長什麽,我記不到了,姓長。”
“他怎麽了?”沈白好奇的問。
阿松爺看他有點關心的表情有點高興:“我坐在最前面第二排,聽到他說什麽哥兒大了也該許個什麽好人家的話,這家夥,才進門,就想着把輕塵哥兒給嫁出去,啧啧,不是什麽好東西啊!”
沈白想了想龍輕塵,淡淡的說到:“人之常情,大戶人家都是如此。”
“你?”阿松爺看着沈白:“你不擔心龍家哥兒嗎?”
“擔心不上。”沈白淡淡的回答。
“他可對你?”阿松爺好奇的問,話到一半看着沈白的冷然不知道怎麽說:“哎,你呀,被你娘傷完了,對哥兒是死敵一般對待,這是何苦呢。”
“阿爺,這不過是人各有命罷了。”沈白勸到:“誰又能左右誰家的事情呢,我不過是一個窮秀才。”
他一句話斷了阿松爺的話,阿松爺點點頭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晚上沈白做夢,夢到了來訪的子寰和李魯。
子寰看他的表情很奇怪,有點像龍輕塵,在混沌的意識之中,他看完了全部的夢境。
次日上午,用過早之後,龍輕塵過來坐了會,給沈白帶了不少吃的。
“不必帶來,讓人看到了不好,而且山路難走。”沈白說到。
龍輕塵沒有說話,只是坐在他旁邊自己拿過山茶喝。
細雨纖塵之間,沈白覺得兩人就這樣坐着不好,阿松爺去收魚籠去了,為了避免尴尬,他回房拿了月琴,坐在那緩緩的彈琴。
“那個長哥夫竟然要把輕塵哥兒許給他哥哥的兒子,聽說村裏在鬧騰呢,輕塵哥兒不肯,龍口村都在議論這個事情。”沈三早上打魚的時候看到沈白說到。
沈白沒有理他,直接坐在烏石嘴,看着遠方的穿雲峰。
“怪人,不是和龍家哥兒挺好的嗎,看來是假的啊?”沈三啧啧舌說到。
“沈三,你嘴臭就別亂說,阿落是秀才,到縣老爺那告你一個非議秀才,你就要挨打的。”龍口村的老人龍七叔劃着船才旁邊過,忍不住罵到。
“我哪敢啊,阿落也不是這樣的人,我就是開玩笑不是嗎?”沈三心虛的說到。
“哼,那你非議我們龍家哥兒呢,還敢說這說那。”龍七叔劃船過去,沒有理他。
沈三偷偷在他身後呸了下,擡頭看看沈白:“孬種。”
“阿落,看看我給你買回來的東西,這是請人給你做的衣服,你出去趕考也要帶點新衣服才好。”阿松爺說到。
沈白看着阿松爺買的東西,忍不住說到:“阿爺,如果我考上了,可能就要去皇都會試,要是還能中,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呢?”
阿松爺笑着說到:“沒事,我身體好着呢,有高夫将軍保佑,你放心去就是,要是做了官,也不要讓人來接我這個糟老頭,讓人帶個信來就是。”
沈白搖搖頭:“放心,我要是中了一定接你出去生活。”
“哎!”阿松爺擺擺手:“千萬不要,我老了,六十多了,還能活着都是不易的,出去走不得遠門,你安心走就是,考上了就別再回來了。”
沈白嘆口氣:“我也不知道會如何,總感覺這次出去不簡單,恐怕會有身不由己的際遇。”他想到這些天夢到的“那個自己”,還有引姓的中年男子,若有所感,自己的人生可能會有轉折。
“你出息了就好,不要多想。”阿松爺勸到。
依依離別之際,兩人沒有多說什麽。
晚上沈白躺在床上,想着未來,心裏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