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唐寧慧一時間杵在了那裏,笑之年幼,不知發生何事,拉了拉她的手,軟軟地喚了她一聲:“娘,怎麽了?”
唐寧慧知自己和笑之此刻已經落入曾連同的手心,就算是插翅亦難逃。她便柔聲道:“笑之,這位曾叔叔來接我們去一個地方。來,上車吧。”
車子裏端坐着的曾連同一聽 “曾叔叔”幾個字,沉凝的臉色瞬間變了數變。
偏偏笑之從小在唐寧慧教導下,懂事知禮,上車前恭恭敬敬地朝他鞠躬行了個禮:“曾叔叔。”
曾連同生平第一次真正知道了什麽叫做“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可他又不能寒着一張臉,若是這樣,多半要吓壞孩子了。可他也不應笑之“叔叔”這一句,曾連同只好裝作沒聽到,深深地盯着唐寧慧看了一眼,然後再斂下了所有的不快,露出一個殷勤地微笑:“笑之,來,快上車。”
唐寧慧先攙扶着笑之上了車,然後她才入座。
程副官待兩人坐穩後方關上門,坐上了前座,吩咐司機:“開車。”車子穩穩當當地行駛了出去。
曾連同含笑側頭,詢問:“笑之,火車上悶不悶?”笑之想了想,點頭:“悶。”随即又補道:“有時候也不悶。”
曾連同興趣十足地逗他說話:“哦,什麽時候不悶呢?”笑之:“趴在窗上看外面的時候,可好玩了。外面的牛啊,羊啊,大樹小樹,還有屋子,都像是小鳥一樣,呼啦一下,就飛走了,就沒有了……”
曾連同:“是嗎?”笑之重重點頭:“是啊。曾叔叔,你沒坐過火車嗎?”曾連同又再度聽到“叔叔”那兩個字,原本的一點笑意霎時無影無蹤。小孩子不懂大人之事。再說了這玉雪可愛的小孩子可是他的親骨血。
曾連同只好一忍再忍,他沒好氣地斜睨了唐寧慧一眼,只見她拉着笑之的手,眉目低垂,瞧不清任何神色。
唐寧慧左思右想,一再地梳理在寧州發生的一切,可是她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被曾連同瞧破的。
車子開了半晌,熄火停了下來。後面汽車跟随着地戎裝侍從便匆匆下車,過來開門。
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四合院,青磚珑瓦,朱漆梁棟,外牆爬滿了青藤,古樸幽靜。若不是曾連同帶她來的話,唐寧慧必然是第一眼便會喜歡上的。
曾連同彎腰抱着笑之下了車,見她目光怔松,便道:“跟我來。”笑之在他手上,就算他不吩咐,唐寧慧自然也會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她現在最怕曾連同把笑之帶走了之,從此母子兩人相見無期。
曾連同穿了照壁,院落,到了二進的東廂房。各門口都候着婆子丫頭。曾連同同把笑之遞給了為首的一個婆子:“王媽,小少爺乘了兩日的火車,累了。你帶幾個人給小少爺好好洗個澡,用過點心好好地哄他睡一覺。”
王媽應了聲“是”,轉身便帶笑之往裏走。笑之雖然不怕生,但自幼跟着唐寧慧長大,事事都經唐寧慧的手,便拉着寧慧的袖子不肯放,道:“娘,我要你幫我洗澡。”
唐寧慧剛要答應,曾連同已道:“笑之,乖。你先洗澡。你娘跟我有事情要談。很快便好,等下便來尋你。”
王媽極有眼力見兒,見曾連同這麽一說,便哄着笑之道:“來,小少爺。瓷浴缸裏頭啊,還有小鴨子陪着你一起洗澡呢?”笑之:“小鴨子?”王媽:“是啊,來,跟着王媽瞧瞧去。看看你喜不喜歡那幾只小鴨子?”
就這麽地半哄半騙地把笑之抱進了屋子。唐寧慧只怕他就這樣把笑之給抱走了,別過頭:“我們沒什麽好談的。我去給笑之洗澡。”
才走一步,手臂便被曾連同握住了,曾連同沉聲道:“唐寧慧。”語聲裏頭顯然已經飽含了怒意。
唐寧慧擡眸與他對視:“曾連同,滴血驗親之前,你答應過我什麽?你答應過我若驗出來笑之不是你的骨肉,你便不會再來騷擾我們母子的。”
曾連同嘴角一勾,似笑非笑:“不錯,我的确是這麽答應過你的。”
唐寧慧道:“那日已經驗出來了。你也看到結果了:笑之不是你的孩子。那你現在這樣幫我們弄到這裏,到底要作什麽?”
曾連同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那麽寧慧,笑之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說是,我自然對笑之疼之愛之。你若說不是……”曾連同的目光垂了下來,落在腰畔的配槍上:“我一槍蹦了他。”
唐寧慧粉臉一白,語無倫次:“你……你……”
曾連同瞧她急得手足無措地模樣,微笑了出來:“寧慧,到底是還是不是呢?”
這種情況下,唐寧慧自然無可奈何,她恨恨別過頭,不肯說話。
曾連同緩下了聲音:“寧慧,笑之是我的骨肉,這是不容商榷的事實。”與他一模一樣的耳朵,鼻子和眼睛,似從他身下摘下來安到笑之身上的。只一眼,曾連同便肯定了笑之是他的骨肉。因為血脈相連,笑之每次望着他的時候,與他親近的時候,他只覺得心底一片柔和溫軟。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曾連同:“寧慧,你是個聰明人,你知道我不想對你和笑之用強。我若不是依了你,将計就計,怎麽把你騙來這鹿州。”
唐寧慧後退一步:“你怎麽知道我會來鹿州?若是我去安陽或者清德呢?”
曾連同聞言,淡淡地笑:“無論你買到去什麽地方的火車票,你上的車,都只會到鹿州。再說了,鹿州是你母親的娘家,你來鹿州的幾率是最大的。”
他竟然還記得當年她說過的話。唐寧慧莫名地怔了怔,胸口一時間酸楚莫辨。
事到如今,唐寧慧亦直言不諱:“你是怎麽發覺我騙你的?”曾連同站在一旁,隔了許久才道:“加入鹽醋可以使不同血液相互凝固。而加入石灰水,便會使血液相溶。清朝康熙年間的紀曉岚便在書中曾有記載。而我當初在國外留洋的時候,亦特地與同學們做過科學實驗驗證。”曾連同的聲音隐隐落寞。
很久以後,唐寧慧才知道,滴血驗親曾經同樣發生在曾連同身上。而且同樣的,他的血液也與他的爹曾萬山不相溶,而他娘便是因這滴血驗親之事而去世的。
曾連同低聲:“寧慧,你與笑之好好在這裏住下,我……我……”他想說我會好好待你們的。可是憶起過往,他發覺自己居然無法把這幾個字說出口。
當年确實是他利用了她。這是不用争辯的事實。不過當初,他從沒想過騙她成親的。可是當她大雨滂沱中一路跑來,哆嗦地站在他面前,臉色雪白,牙齒顫抖地對他說:“連同。我大娘要把我送去給人作妾。”
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心頭針紮般地疼。
他一把擁住了她。然後便一路地騙了下去,連回鹿州的日期也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柳宗亮的人馬發現了他的行蹤。他倉促離開了寧州。臨行前,他命寧州的人為她打點好一切。可是這次才發現,那人根本未去打點。若不是周璐,她和笑之便真如她所說的,早不在人間了。
唐寧慧一直不說話。曾連同:“你去屋子陪笑之吧。我要出去一趟,晚些便回來。”曾連同走了幾步,轉身:“對了,我再不想聽笑之喊我叔叔了。”
遠遠候着的侍從見曾連同往外走,便“唰唰”地跟了上去。
唐寧慧凝望着那被衆人簇擁着的曾連同,她忽然覺得似做夢了一般。可是,微風吹過,拂過藤蔓,發出細細碎碎地“沙沙”聲。空氣裏有花兒的暗香。
這一切又不是夢。
有婆子過來請安:“夫人,小少爺已經入睡了。”
唐寧慧這才回神,默默地進了屋子,笑之洗過澡用過了點心,已經在床上睡熟了。到底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天塌下來亦不懂得煩惱。惟願他可以一生如此。
唐寧慧對王媽她們輕輕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
笑之,她低頭凝望懷裏的孩子,一時間心軟如雲朵。笑之,她當時也是不想要的。可周璐不同意,周璐說她才從牢裏出來.身子已經這般弱了,執意把孩子打掉的話,連醫生都說了,他也不敢擔這個責任。
唐寧慧怔了半天,啞着嗓子,咬牙道:“醫院醫生若是不肯,還有外頭的大夫,他們肯定有藥的……”周璐怒喝道:“你瘋了不成,那種藥喝下去,你就一命嗚呼了。既然你這般想死,當初我便不用想盡一切辦法救你了。”
那日,周璐抽了許多根煙,最後下了決定:“寧慧,把孩子生下來吧。你放心,橫豎有我呢!”
那個時候她時常混混沌沌的,周璐實在看不下去了,某天打了她一個巴掌:“唐寧慧,你這副模樣讓我後悔救你了。”唐寧慧那時還不知周璐為了救她,去求了汪孝祥。
這麽久以來,若是沒有周璐一路攙扶,她哪裏能撐得下去。
可是如今,她和笑之被曾連同囚禁在這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要怎麽辦呢?怎麽才能逃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