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薛夙緊張地站起來, 狠狠瞪了蕭鳳皇一眼,李漼從蕭鳳皇身邊跑過來,一下一下幫她拍背。
蕭鳳皇黑着臉, 覺得委屈:“陛下, 妾身給大家做了一道菜, 是用生牛肉煎至三分熟, 味道鮮美,健康營養, 不過就是賣相不大好,陛下先試試吧?”
李蘊連忙擺手,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應這麽大,只是覺得腹中不适,什麽東西頂着喉嚨, 惡心幹嘔,又什麽都嘔不出來, 看見這血淋淋的生牛肉,腹中更是翻江倒海,一下子嘔了出來。
這下殿內更是嘩然。
有些年紀大的宮人覺得陛下的動作莫名熟悉,卻想不出哪裏不對勁, 或許是陛下長得太秀巧, 低頭幹嘔的姿勢有點像懷孕的婦人。
生**潔的江映雪拿出帕子,捂住了鼻子。
“陛下,妾身真不是有意的——”
薛夙高聲呵斥:“閉嘴!”又轉身派人去請禦醫來。
蕭鳳皇扭着手中的帕子,滿心的怨念、憤懑。
李蘊吐完, 覺得好多了, 欣慰地看着李漼,開心道:“父皇沒什麽事, 你先去坐下。阿月,你也坐——”
這時,沉默已久的孫溶兒突然出了聲:“溶兒聽說,有些沒做熟的牛肉裏頭,是有蟲子的,人吃了不過幾天就沒了,姜良人這是——”
她意有所指,李蘊又不是聽不出來,而且李蘊已經當着所有人稱姜月為“娴妃”了,她還不識時務,硬要以“良人”相稱。
李蘊嘆了口氣,道:“阿月沒什麽壞心,只不過想給大家多加一道菜,你們不喜歡,不吃就是了,剩下的盤子裏都是什麽?”
宮人們把蓋子掀開,裏頭五花八門什麽都有,但都是奇形怪狀,看不出用料,叫人害怕。
蕭鳳皇的臉略紅了紅,她一個千金大小姐,平生連廚房的門都沒進過,其實搗騰出這麽些新奇的菜肴,已經超越她的極限了。
像蛋糕、蛋撻、沙琪瑪這樣的小點心,她只能憑着有限的認知慢慢摸索,這麽些天,她都在弄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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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不是說嘛:要想抓住一個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
她不想抓李蘊的心,但跟宮裏人搞好關系還是沒錯的,她又沒有金銀財寶可以直接送,只能從細節入手,雖然沒什麽成果,但很明顯的是——李漼對她的奇怪菜肴很有興趣,連着幾天都往玉芙宮跑,跟她一起做菜,兩人的關系又親近了不少。
這不,李漼為她辯解:“柔妃娘娘不想吃就不要吃了,母妃她只是好心,想讓大家嘗嘗鮮。”
李蘊繼續打圓場:“對啊對啊,大家都先坐下,除夕宮宴開始吧。”
歌舞再起,又是一派和樂融融,李蘊正看得高興,殿外通傳,顧太醫來了。
薛儀陰陽怪氣地嘲諷道:“大好的除夕團圓夜,卻叫人看病,晦氣!”
李蘊是半點憋屈都不想從薛儀那受的,立刻就反唇相譏:“太後方才還說‘心慌’呢,人老了什麽病都有,可得上心了,要不要讓顧太醫順便瞧瞧?”
顧太醫捏着她的脈,奇怪地瞟了她一眼,然後下意識看向薛夙。
薛夙道:“陛下,你身體不好,且靜心凝神,讓顧太醫把脈吧。”
李蘊嘟囔兩聲,閉嘴不言了。
顧太醫思來想去,實在覺得蹊跷,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他也不敢直說,只能硬着頭皮說:“陛下身體沒有大礙,只是腸胃不調,臣開兩服藥,喝了就好了。”
李蘊笑道:“朕身體可好呢,能吃能喝,對了,辛夷,昨日你做的酸米冰酪好吃,這些菜太油膩,我想吃些酸甜解口的。”
顧太醫連忙道:“陛下,酸米冰酪性屬寒涼,暫且不能吃。不光是冰酪,所有寒性、發性的東西,都不能吃。”
李蘊狐疑:“朕覺得身體挺好的,一聽‘酸’字就流口水,什麽都能吃得下,怎麽什麽都不能吃了?”
顧太醫頭頂冒汗,背心也濕透了,急得不知說什麽好,幸而薛夙及時發現他的異狀,說:“顧太醫,本宮身子也有些不适,你同本宮到偏殿來,為本宮把脈。”
薛夙帶着顧太醫走了,李蘊偷偷吐了吐舌頭,放松下來,想起來一件事,問李漼:“怎麽你方才沒來?”
李漼撅着嘴,委屈道:“除夕宮宴,從來就沒有請過東宮。”
李蘊安慰他:“不妨事,朕明年把除夕宮宴挪到東極殿去,只請漼兒喜歡的人,好不好?”
李漼喜笑顏開,不過眼角餘光瞥到面色鐵青的薛儀,立刻就端起了太子的架子。
從薛儀掌後宮起,東宮就一直不受待見,不管是前重華宮,還是現在的東宮。李漼對薛儀,敬畏中帶着不屈,不曾把她當做親人,自然也就不會失望。
孫溶兒見狀,又動了心思,道:“聽說近來太子殿下與姜良人孺慕相親,關系甚好,不知殿下以前會不會想念生母,偷偷探望呢?”
李蘊舉着杯子正準備喝酒,辛夷忽然伸手把她的杯子拿走,小聲道:“陛下,顧太醫說不能喝。”
她興致缺缺,又聽見孫溶兒挑事,便道:“柔妃你難道是耳朵不好使?朕已經冊封姜氏為娴妃,與你位份相當,她年紀比你大,又是太子生母,你理當喚她一聲‘姐姐’,怎能如此無禮?”
薛儀冷笑:“皇帝封妃,經過本宮的同意了嗎?你有冊封的金印嗎?”
李蘊一拍手,笑眯眯地說:“母後說得對啊,朕正要同母後說呢,皇後掌管後宮,五年有餘,從無過錯,母後是時候把金印還給她了。”
“‘從無過錯’?呵,笑話!她上不敬本宮,下不恤嫔妃,未能勸誡皇帝雨露均沾,延綿子嗣,令得後宮六年無出,只有一個出身卑賤的皇子,這不是她的過錯,難道是本宮的過錯麽?!”
“後宮無出,跟皇後有什麽幹系?”李蘊疑惑,指着下面的嫔妃,“難道不是跟她們有關系?後宮不寧,若是皇後的責任,那封妃難道不是皇後的權力?說句不好聽的話,太後娘娘的手伸得太長,既要皇後的權力,又不肯擔皇後的責任,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皇帝這是在求本宮,還是在威脅本宮?”
“朕在跟母後講道理。”
薛儀這下算是看清了,這個“皇帝”口齒伶俐,長于詭辯,比桓玠還能氣人,更不要說她葷素不忌,有時連市井粗話都說得出口。
她好面子,總想在道義上壓倒對方,卻沒想到來了個比她還會講道理,還愛講道理的對手,這個對手,還是個混不吝的,根本不怕她的赫赫威嚴。
薛儀沒法子了,只能敗下陣來。
紫荊從後殿把金印取出來,放在了李蘊面前。
李蘊把盒子打開,查驗了一番,笑嘻嘻地說:“皇後怎麽去了那麽久?朕可給她備了一份大禮呢!”
此時的偏殿,顧太醫跪在地上,薛夙立在殿中,閉着眼睛,昂着頭,喉結滾動。
良久,他啞着嗓子問:“你說的,可是真的?”聲音裏竟然帶着一絲惶恐和酸澀。
“雖然脈象不實,但往來流利,如盤走珠,臣敢确定,是‘滑脈’無疑,已有兩月,只是,陛下她——”
李蘊怎麽會懷孕呢?
天底下,或許只有薛夙一人,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是怎麽來的。
薛夙想起兩月前的那個月夜。
慧空大師連夜進宮,手裏拿着一本滿是灰塵的古籍,對他說,有了救活李蘊的辦法。
“平安下山之後回來,曾在佛前發誓,要忘記一個人。”
“我知道。”
“她那時已經顯懷,終日惶惶不安,既恨肚子裏的孩子,又恨自己下不了狠心去落胎,這個孩子,讓她所有努力毀于一旦,風語營中,已有人懷疑她并非男兒身,他們忠于大雍皇帝,卻不會忠于大雍公主,一旦她的肚子顯懷,隐藏一年的身份就會敗露,攻入東都皇宮,奪回皇位的計劃就會化為泡影。你知道,她為此付出了多少……”
薛夙将手覆于眉心,捏着緊皺的眉頭,不知如何回答慧空。
他要說,他全都知道,就是因為全都知道,才毀了李蘊的清白,妄圖以此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嗎?
李蘊與他相交的時候,不知他就是假太子,薛夙卻知道,她是真公主。他帶着不軌的目的,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卻把自己深深陷了進去,并甘願沉淪。
就像幼時初見那般,他一清二楚,自投羅網,她懵懂不知,守株待兔。
他害怕李蘊攻入皇宮的時候,薛儀把他指認出來,這樣,她就會知道,正是因為他,她才流落民間,從雲端跌落污泥,不知父母,不知名姓,失去了本應屬于她的地位與榮耀。
他愛李蘊,愛得發了狂。
于是他騙她去喝酒,酒到濃酣時,捧着她的臉,問她:“李蘊,如果我要你放棄争奪皇位,你會嗎?”
李蘊酒量不淺,還很清醒,笑道:“薛夙,你是不是喝酒喝傻了?我怎麽可能放棄帝位呢?我下山來,就是為了皇位,為了告訴薛儀,我是李蘊啊……你是一個好人,生得俊俏,人也聰明,知道我是女子,也沒有嘲笑我不自量力,将來我登帝位,你就是丞相啦!桓玠那個挨千刀的,毀了我的诏書,真讨厭,我要讓他出家做和尚去,呵呵……”
她嘟囔着,又灌了兩杯酒下肚,兩腮飛起紅雲,眼神迷離朦胧,兩瓣紅唇開開合合,誘人采撷。
于是,薛夙俯首,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