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心魂
裴婠午間派人送了信,下午蕭惕便到了侯府。
元氏喜笑顏開的迎蕭惕入花廳,又泡上了今年的新茶,時節已入四月,天氣轉暖,花廳之外的海棠杜鵑盡數開了,窗邊微風徐徐,連帶着花廳內也一片暗香浮動。
元氏問着蕭惕這幾日近況,唯獨裴婠不怎麽說話,蕭惕察覺出不對勁來,眼底透着關切,“婠婠怎麽了?”
距離去城東已有三日,裴婠當日的震駭散去,饒是如此,在蕭惕眼前,仍怕露了行跡,于是幹脆做一副焦灼模樣,“三叔,我想再見父親一面,前兩日做了個不好的夢,心底總是不安的緊。”
元氏忙道:“難怪這兩日你總是神思不屬的,卻原來是做了噩夢。”
裴婠直直望着蕭惕,眼底的焦急真真切切,然而蕭惕卻沒有像往常那般有求必應,只是關心道:“做了什麽噩夢?是否聽了什麽不好的傳言了?”
裴婠有些着急起來,不答反問,“眼下見不到父親嗎?”
蕭惕眸色微深,頓了一瞬才道:“上次陛下恩準見面已是難得,此番再求,只怕難許。”
裴婠只覺一塊硬鐵梗在心口,眼底的情緒差點就要露出來,于是只低下頭去,背脊僵挺着不言語,元氏只覺裴婠有些鬧脾氣,安撫道:“婠婠莫急,含章在朝中幫我們盯着,為了穩妥,反倒不好再去求陛下,只要你父親平安回來,又何需此時着急見面呢?”
裴婠喉頭哽住,想着眼前萬分信任之人不知藏着怎樣的面孔,一時又憤怒又委屈,可不知為何,明明知道蕭惕與賀萬玄有別的牽連,她卻仍是不怕蕭惕,眼看着情緒藏不住,裴婠轉身走了出去。
元氏和蕭惕忙也雙雙起身,元氏追出幾步,卻見裴婠跑向了蘭澤院,于是嘆了口氣,“這孩子心底必定也是着急的,往日她總顯得比我還要鎮定,卻是都憋在心底,如今憋難受了,這才繃不住了。”
蕭惕溫和道:“夫人不必擔心,我去看看她可好?”
元氏念着蕭惕對裴婠素來耐心關切,便笑道:“也好,你去開解開解她。”
裴婠剛跑出花廳便後悔了,她提要求提的突然,如今這般失禮,更顯異常,蕭惕何種心思?若看出異樣,豈非壞了大事!
猶豫再三,裴婠甚至想轉身回去,可這般回去,豈非更是尴尬?
心底猶如攪着一團亂麻,正徘徊不定間,便聽後面響起了腳步聲,裴婠回頭一看,竟是蕭惕追了出來,蕭惕一雙深眸莫測難明,裴婠心底一跳,忙快步往前走,沒走出幾步,手腕被一把抓住,蕭惕抓着她,将她拉到了一旁的回廊下站定。
裴婠低着頭,根本不敢看蕭惕的眼睛。
然而蕭惕不放手,他寬厚的掌心緊握着她,若是往日,裴婠多半會羞澀的被他安撫住,可此時,蕭惕的掌心卻好似洪水猛獸一般,裴婠不由用力掙紮。
蕭惕卻始終不放,口中還問,“婠婠,生了何事?”
裴婠一顆心跳若擂鼓,聽他這般問,怒意更甚,使勁掙了掙,蕭惕的大掌卻好似鐵箍一般,越是掙紮不脫,裴婠便越生氣越委屈,眼看着自己手腕都被攥紅了,她忽而怒向膽邊生,張口就朝蕭惕手腕咬了上去。
這一口用盡了力氣,亦将裴婠這幾日的驚惶恐懼傾注了進去,瞬間蕭惕便疼的眉心一簇,人也是一愣,仿佛沒想到裴婠竟然生氣到了這般地步,下一瞬,裴婠松開他,使足了力氣将他推了開,這一推,蕭惕竟被推的連退兩步,
他意外的望着裴婠,手腕上冒出了兩粒紅豔豔的血珠兒。
裴婠瞪着一雙眸子,氣急了,掩飾便也顧不上了,等嘗到了唇齒間的腥甜,又看到蕭惕手腕出了血,眼底這才露出一絲不忍來,她豁然側過身去,不看蕭惕驚疑不定的目光。
裴婠氣的胸口起伏,蕭惕顧不得手腕上的傷,上前一步,手擡起欲觸而不敢觸,“婠婠,你怎麽了?”
裴婠避開蕭惕的直視,指甲掐着掌心,強逼自己鎮定下來,一邊氣蕭惕騙她,一邊責罵自己無用。
她真是太依賴蕭惕了,否則怎潰敗至此?
深吸口氣,裴婠啞聲道:“我……我這幾日在府中憋悶着,又胡思亂想,總覺得父親的案子不知要拖到何時去,越是往下拖,父親便越是兇多吉少。”
蕭惕望着裴婠緊繃的側臉線條,仿佛能想象得出她經歷過前世慘劇的驚怕,此刻的裴婠,便是再如何驚惶他都能體諒,于是蕭惕放緩了語聲,“怪我這幾日未來看你,婠婠,如今雖見不到侯爺,可侯爺案子的轉機就快到了,你可信我?”
你可值得我信?!
裴婠心底下意識反問一句,怒意到了頂點!
他怎好意思讓她信他!
她原本怕他,怕的敬而遠之,可他救她性命,護她周全,令她信他敬他,連心也要給他,為何到了如今才讓他發覺他竟和皇城司有染?
裴婠心底怒火洶洶,然而當她轉眸看向蕭惕,滔天的怒火,卻被蕭惕眼底的溫柔脈脈捂住了,她唇角明明還沾着他的血,可蕭惕眼神仍似春水暖陽般柔情,就仿佛再被她刺傷他也忍的住,裴婠唇角緊抿,忽然就不忍心了,她經歷過生死,也覺自己多了幾分識人之術,然而面對眼前的蕭惕,她卻看不出分毫破綻來。
他的溫柔是真,他的關切是真,就仿佛她是他失而複得的寶貝,就好像他知道她所有的苦痛和恐懼。
裴婠心頭一軟,幾乎就要問他為何與賀萬玄和戚同舟私見,可想到皇城司的可怖,她生生忍了住。
深吸一口氣,裴婠轉身走出兩步,迫使自己沉靜下來。
蕭惕跟上來站在裴婠身後,仍在安撫,“婠婠,你安下心來,侯爺的案子一月之內必有轉機,很快侯爺便會平安歸來了。”
這話令裴婠緊繃的心弦微微一松,她轉身,眸帶探究的望着蕭惕,如果蕭惕待她是真,那他現在藏着那般多隐秘,心虛的應該是他才對。
這念頭落定,裴婠背脊都挺直了些,她切切的望着蕭惕,“三叔不會騙我嗎?”
這話是裴婠發自肺腑,她一錯不錯的望着蕭惕,這帶着力量的目光看的蕭惕心中酸澀,竟頓了頓才答得出話來,“不會,一定不會。”
裴婠聽到這話,心底委屈又深一層。
騙子!大言不慚的騙子!
裴婠根本不信,可比起父親裴敬原的安危,蕭惕藏着什麽心思似乎也不那麽重要了,裴婠又問:“一月之後會如何?李沐會供出幕後之人嗎?還是會找到別的證據?”
蕭惕薄唇微抿,“一月之後,一切都會塵埃落定。”
裴婠看了蕭惕片刻,只覺蕭惕眼底仍然極盡溫柔,她不由得反問自己,蕭惕若當真存着狼子野心,眼下裴敬原被困天牢,裴琰遠調江南,憑他的手段,憑他和皇城司有牽連,又何必用這般法子,在她一個小姑娘面前放下身段呢?
她不過是這京城之中最尋常的世家貴女,沒了有權有勢的父親,便可任人宰割,可蕭惕沒有。
蕭惕只覺裴婠眼神忽而又變了,竟有些迷茫的望着他,他有些心疼,“這幾日你一直在府中悶着,怪我來的少了,今日天色好,不若我陪你出去走走?”
蕭惕說着話,又上前半步,一邊傾下身來,語氣哄孩童般的溫柔。
他看了裴婠一瞬,見裴婠沒先前那般擰巴排斥他了,笑意方才加深了些,“城裏城外的花都開了,你若今日不想出門,明日我帶你去洛神湖瞧瞧?”
裴婠望着專門矮身與她平視的蕭惕,幾乎快要溺斃在他溫柔的眉眼裏,這個人,分明城府萬鈞,分明手段狠辣,可在她面前,卻又表現的如此真摯赤誠,好似他的心魂都在她身上。
若是假的,那他當真比世上最好的戲子都高明。
若是真的,她憑何值得他舍心舍魂來謀?
裴婠心底酸澀難言,雖有疑窦不滿,卻到底狠不下心腸,眼下形同困獸,而周遭的草木天上的浮雲,仿佛都是蕭惕布下的天羅地網,她深陷其中,在劫難逃。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啦,最後主要寫感情線,朝堂方面會寫的簡略點。
月底開《仵作嬌娘》,古風探案,感興趣的小可愛可以收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