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抽絲
裴婠沒有和蕭惕去洛神湖,她選擇去看忠伯。
忠伯是蕭惕身邊最親信的仆從,又是長者,裴婠要去看他也十分正常,蕭惕當然樂的如此,着侍婢和元氏交代了一聲,二人便一起出了門。
蕭惕将馬兒留在侯府,選擇和裴婠一起乘馬車去城南。
上了馬車,裴婠仍是神思不屬,目光一錯,看到了蕭惕手腕上的血印,蕭惕自始至終沒看過腕上傷口,這會兒血珠兒已經結痂,觸目驚心的落在腕上。
裴婠收回目光,靜靜的坐着,仿佛入定了一般。
蕭惕望着裴婠沉靜的側臉,後知後覺的發現今日的裴婠有些不同尋常,雖如此做想,可關心則亂,他到底失了平日裏的敏銳,只将簾絡掀起,讓外面的春光照進馬車裏。
馬車辚辚而行,沒多時便到了城南,蕭惕的私宅門扉緊閉,顯然忠伯不知道今日蕭惕要來,裴婠和蕭惕下了馬車,蕭惕上前叫門,等了片刻,忠伯才姍姍來遲,開門一看,登時喜上眉梢,“公子和裴姑娘了……”
裴婠扯出一絲薄笑來,“忠伯好。”
二人進了門,只見院子裏的桃花已是盛放,樹下花瓣層疊,眼看着就快要謝了,多日未來,可院子青磚白牆一塵不染,足見忠伯很用心思,待進了門,蕭惕便道,“我帶婠婠出來走走,她念你一人在此,便想來看看你。”
忠伯聞言更是動容,“多謝裴姑娘記挂老奴。”
忠伯對二人忽然到訪很是高興,略一沉吟道:“如今正是鲈魚最鮮美的時節,老奴別的不成,南菜卻做的不錯,裴姑娘前次來便招待不周,今日可要留下用晚膳?”
青州在西南邊,忠伯既是青州人,做的一手好南菜也是常理,裴婠來此本就有目的,自然欣然應允,又眸光一轉看向蕭惕:“三叔可知城南素食居的桃花酒?”
素食居是城南一處酒家,裏面百花精釀極負盛名,如今這個時節,定有最新鮮的桃花酒,而鲈魚配桃花酒乃是一絕,蕭惕明白她的意思,“距離不遠,我去買來。”
裴婠面上歡喜了兩分,“那我便給忠伯幫廚。”
忠伯見狀想說他去買來便好,可蕭惕卻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去,這一猶豫,蕭惕已轉身出門,蕭惕一走,便只剩下裴婠和忠伯二人,裴婠笑道:“我要做什麽?忠伯只管吩咐我便是。”
忠伯自然不可能真的讓裴婠幫廚,裴婠便站在一旁看他殺魚,看着看着,裴婠問道:“忠伯跟着三叔多久了?”
忠伯一邊熟練的刮着魚鱗,一邊道:“一年多了。”
才一年多。
裴婠又問:“忠伯是如何找到三叔的?”
問到此處,忠伯似有些猶豫,“也是偶然,當年小姐出事,我們這些仆人也跟着四散到別處,不過小姐當年待老奴有大恩,老奴這些年才沒放棄尋找。”
忠伯言語不詳,似有隐瞞,裴婠轉而問起,“還沒聽三叔說起過夫人的事。”
忠伯刮魚鱗的刀一頓,嘆了口氣道:“都是舊事了,公子不可能主動提起的。”
裴婠切切望着忠伯,忠伯不知想到了什麽,到底開了口,“公子本是不願認國公爺做父親的,小姐當年出身官門,國公爺當年也還是國公府世子,當初……國公爺去往青州,乃是為了構陷我家老爺,說來說去,都和朝中奪嫡有關,小姐哪裏知道這些,糊裏糊塗就對國公爺生了情,國公爺彼時一心輔佐當今陛下,又豈會顧憐小姐的癡心?”
忠伯語聲冷了三分,“後來,小姐整族獲罪被抄,國公爺亦功成身退回了京城,小姐這時才後知後覺明白過來,抄家之時,老爺送走了小姐,小姐颠沛流離之時發現有了身孕,哎,後來……小姐雖拼死生下了公子,卻因路上勞苦,又無好的照料,沒多久便病亡了。”
忠伯默然片刻,“所以,公子本是不可能認國公爺這個父親的。”
裴婠聽的渾身發冷,怎麽也沒想到往事竟是如此,當今陛下少年之時并不被先帝看好,也經了一番争鬥才坐穩了儲君之位,而蕭惕的母族顯然是奪嫡之中的犧牲品。
“所以,當年的事,三叔很早就知道了嗎?”
忠伯神色一滞,“不是,是老奴找到了公子之後,公子才知道的。”
裴婠又問:“那三叔入京之後,為何還是認了國公爺?”
忠伯聞言長長的嘆了口氣,“老奴不知。”
說至此處,忠伯又語重心長的道:“公子命途坎坷,早先知道這些事之時是極生氣的,可大概一年之前,公子出了一次意外,差點殒命,那次之後,公子便變了。”
裴婠聽的心頭一跳,“三叔出了意外?”
忠伯點點頭,面上仍有疼惜,“公子受了一次傷,那次傷的極重,差點以為救不回來了,不過後來老天有眼公子還是活了,那以後的公子一反常态,竟然對國公爺不再那般嫉恨了。”忠伯說到這裏欲言又止一瞬,而後還是道:“哎,總之,公子是在那以後才改了念頭的。”
裴婠聽着心驚肉跳,既想知道的更詳盡,又有種說不出來的莫名感覺萦繞在心頭,當年的事錯全在蕭淳,也難怪蕭惕一開始不願認這樣的父親,可一次意外傷重之後竟然就變了……論起來,倒有些像她洛神湖落水之後……
裴婠吓得自己一個機靈。
這怎麽能一樣,她那次是死而複生,可蕭惕絕無可能。
既是如此,蕭惕為何改了心思呢?
裴婠腦海中又生疑窦萬千,轉而問:“那生瘟疫的時候,忠伯和三叔都不在村子裏嗎?”
“瘟疫?”忠伯先是一句反問,而後忽然想起來似的點點頭,“哦對,對,我們都不在村子裏。”
裴婠只覺忠伯反應有些奇怪,又繼續問:“三叔的養父母,待他可好?”
這一問,忠伯眼底忽然現出了一抹濃重的陰霾,仿佛裴婠問到了令他萬分難過的問題,裴婠心底咯噔一下,可就在這時,蕭惕的聲音從後傳來。
“你們在說什麽?”
忠伯轉眸看去,蕭惕提着壇桃花酒站在門口。
忠伯眼底陰霾散去,溫和的道:“裴姑娘問公子此前過的好不好。”
蕭惕看向裴婠,眼底柔色一深,放緩了語氣道,“自然過得好的,這裏交給忠伯,你随我來……”
裴婠對忠伯點點頭,跟着蕭惕到了暖閣裏,蕭惕将桃花釀一放,望着裴婠,“想問什麽?如何不來問我?”
裴婠垂眸一瞬,再看向蕭惕時,眼底便有些明暗不定的,“忠伯一人住在此處可會不便?三叔若不方便将他接進國公府,不如把忠伯帶去侯府吧,我定好好照料他老人家。”
蕭惕有些意外,轉而笑道:“讓他去侯府,定然沒有眼下自在,他如今還算硬朗,若真有不便,我早已派人照顧他了。”
裴婠又問:“忠伯說他到三叔身邊也不過才一年多,三叔是如何和忠伯重遇的?”
“忠伯在找我,我亦在查和母親有關的舊事,便遇見了。”
裴婠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模樣,蕭惕見狀也不多言,只在旁陪着,沒多時忠伯做好了飯菜,二人便至偏廳,裴婠安安靜靜用膳,除卻誇贊忠伯好手藝之外并不多言,忠伯看看裴婠,再看看蕭惕,只覺氣氛有些不尋常,卻又不敢插話,待用完了晚膳,裴婠便告辭回府。
蕭惕自然相送,路上裴婠也不多言,快到了侯府門口之時,裴婠忽然問:“三叔,忠伯說你一年之前出過一次意外受了重傷,三叔為何受了重傷?”
蕭惕面上八風不動,心底卻生出一股子不好的預感,口中道:“為人暗算。”
蕭惕身在青州,養父母又是尋常人家,自然不該有什麽打打殺殺的事,可他竟會為人暗算,裴婠默然了一瞬道:“想必其中緣故,三叔不好明說。”
蕭惕深深看着裴婠,“這些事我的确不想讓你知道,我想讓你平安喜樂,這些事說了,不過讓你平白擔心罷了。”
裴婠聽着這話不知該不該信,可話已至此,裴婠無法再問,待馬車停駐,裴婠并未請蕭惕入府便下了馬車離去,蕭惕喚來護衛牽馬,上馬之後又向城南折去。
待回了私宅,蕭惕入門便問忠伯,“婠婠都問了什麽?”
待忠伯答完,蕭惕眉頭緊皺陷入了沉思。
這邊廂,裴婠回府之後也發了會兒怔,不多時叫來石竹,吩咐道:“去幫我查一查,十九年前,青州一帶,都有哪些世家官門獲抄家之罪。”
抄家乃是重罪,雖然過了快二十年,可一定會留下痕跡。
第二日下午,石竹便帶了消息來,“十九年前,青州總兵白氏一族因貪腐獲罪,白氏被抄家,白總兵被判斬刑,白夫人和白家公子都判了流放,白夫人死在流放路上,白公子一年後病死在邊關,族中其餘仆從亦盡數發配,唯有白家小姐下落不明,傳聞逃走了。”
裴婠聽完,眼底一片陰沉。
當年建安帝能順利登基,蕭淳是有從龍之功的,後來的十多年來,忠國公府權勢之盛甚至越過了手握兵權的長樂候府,還是在最近幾年,蕭淳才漸漸失了寵。
忠伯說白氏乃是被構陷,倘若是真的,那這樣的血仇,是親父又如何?
何況當年的蕭淳,不論對白家小姐,還是對未出世的蕭惕,都無半分憐愛之心。
裴婠眉眼間愁雲密布,蕭惕到底是為何才決定認下蕭惕這個生父的?
而他既改了對蕭惕的仇恨之心,那在青州救了哥哥裴琰,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呢?畢竟後來的這一切,都是因他在青州戰場救了裴琰開始的。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重生的時間線就是這樣啦,應該能明白個大概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