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前緣
裴婠不由得垂了眸子,忠伯和京兆尹衙門無關,那前世為何幫她呢?且在幫她之後,很快就消失無蹤。
裴婠擡眸望着蕭惕,“三叔,如果不是跟着你,忠伯可會入京?”
蕭惕仍是那滴水不漏的模樣,“只怕不會。”
裴婠眉頭微皺,開始認真的打量起蕭惕來,忠伯是蕭惕的仆從,且将私宅交給忠伯看管,更足以表明蕭惕對忠伯的信任,難道前世忠伯幫自己,是和蕭惕有關?
前世她和蕭惕的緣分要從栖霞莊救了蕭惕開始,那時蕭惕雖易了容,可她卻沒有,蕭惕在栖霞莊養傷的時日,足以知曉她的身份,即便後來他們再無關聯,可蕭惕或許在暗中想過報恩,裴婠呼吸一滞,如果是這樣,忠伯忽然失蹤便有了解釋。
“怎麽了?”蕭惕溫聲問道。
裴婠心知今日已經幾番失态,可忽然看到忠伯,她實在難壓下心頭動容,一是為前世相助之誼,二來,亦發覺與蕭惕在前世便有了這千絲萬縷的關聯。
裴婠搖了搖頭,“沒什麽。”定了定神,裴婠立刻轉了話頭,“三叔今日特意帶我來此,是要說什麽?”
蕭惕擡了擡下颌,“你先坐。”說着便轉身去開櫃門尋茶盞,而後一邊沏茶一邊道:“這些日子你必定擔驚受怕,今日你有何擔心憂慮,只管告訴我,如今情勢複雜……”他轉過身來,端着一盞熱茶走到了她面前,“我會盡力讓你安心。”
裴婠接過茶盞,熱燙的溫度從指間散開,她不覺燙,反而握緊了瓷杯,她望着蕭惕,腦海中一邊想着父親的案子,一邊不由自主的想到前世,如果前世忠伯的出現,當真是蕭惕的授意,那難道蕭惕一早就存了報恩之念?
那他為何從未出現在她眼前呢?
裴婠想起僅有的幾次,京城禦街之上人潮熙攘,她的車架與皇城司督主的快馬擦肩而過,她透過窗棂,也曾看到過蕭惕煊赫的背影和飄揚的蜃龍袍一角。
只是那時的蕭惕,僅僅一個背影,也高高在上,令人望而生畏。
世事無常,難道是前世那般多次的擦肩而過,才有了今世的叔侄之誼嗎?
“三叔,宋嘉彥忽然成了刑部員外郎,你可覺得奇怪?”
蕭惕坐在裴婠身側,二人隔着一道案幾,蕭惕仍脈脈看着裴婠,“的确奇怪,憑着廣安候的手段,不可能令他這般快便入主刑部。”
裴婠略一猶豫,“是齊王。”
蕭惕眉心微動,眼底亦生出了漣漪,然而比起此前裴婠提起屠城時的不解,此刻的蕭惕心如明鏡,帶着前世的記憶,知道宋嘉彥身後的是齊王便不奇怪了。
“齊王?你如何知曉?”
裴婠眼神一錯,低頭抿了一口茶湯,“三叔別問我為何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宋嘉彥的位置看着不高,卻已是齊王馬前卒,齊王大抵想奪長寧軍為己所用。”
蕭惕語聲澀然了一分,“好,我不問。”
裴婠松了口氣,這才又擡眸看向蕭惕,卻見蕭惕此刻雙眸如淵,眼底浮着幾分複雜的意味,似憐惜似不舍,裴婠心底微動一下,難道剛才自己的異樣吓到蕭惕了?
“三叔是否覺得我很是古怪?”
蕭惕扯了扯唇角,卻顧左右而言他,“你……你這幾日為侯爺的案子必定廢了很多心神……”
裴婠唇角微彎,“三叔放心,擔心定是有的,可我卻不怕,我……我原擔心寧州的禍端擴大,倘若死的百姓更多,父親無論如何都有責任,到時便再無轉圜餘地,如今局面不那般嚴重,我還十分慶幸,何況……”
“何況還有三叔幫我。”
裴婠眼底清淩淩一片,除了感激便是毫無保留的信任,蕭惕心頭仿佛被什麽戳了一下,一時又酸又澀,“我答應過你,你擔心的,都不會發生。”
“多謝三叔。”裴婠笑眯眯的說完,心神完全放松了下來,捧着茶盞小口小口的抿着,如同一只啜飲淺溪的小鹿。
蕭惕望着裴婠毓秀的面龐,話到了唇邊卻只化作苦澀。
原以為這輩子的裴婠,當是長樂候府的掌上明珠,未經人事,不知艱險,可原來,她竟有着前世所有的回憶,午夜夢回,她要做多少噩夢,再見故人,她要受多少驚怕,可笑他以為自己當真能免她驚免她苦。
一瞬間,前世那些早已遠去的景象呼嘯而至,蕭惕眼底竟生出些苦痛來。
他艱難的吞咽了一下,“侯爺雖是清白,可你也知道齊王卷入其中,這案子多半要拖一陣子才能查的明白,這段時日,無論生出什麽變數,你都莫要着急。”
裴婠望着蕭惕神色,忽而就有種自己被人珍視心疼之感,若是別人也就罷了,這人偏是蕭惕,頓覺心有依歸,憂懼亦散了三分,“三叔放心,我明白的,朝堂上的争鬥皆是無烽煙之戰,父親多半已成了靶子,且……我懷疑,李沐不會輕易道出幕後之人。”
裴婠眸色一凝,面生嚴肅,眉頭也擰了起來,蕭惕動了動有些發僵的指節,擡手在她眉間點了點,“李沐不僅不會道出幕後之人,多半,還很難活下去,這些我已想到了,不過你無需擔心這些,侯爺的案子,症結在朝中結黨之争。”
蕭惕只說了一半,發涼的指尖卻在裴婠眉間輕撫,好似要将她褶皺的眉間撫平似的,裴婠覺得有些癢,忍不住縮了縮肩膀笑起來,“三叔好似在哄孩童,三叔放心,我心中有數。”
蕭惕收回手來,“我今日要說的便是這些。”
裴婠歪了歪頭,沒想到蕭惕說的如此簡單,這般看來,倒也不必專門來此,可別說蕭惕了,便是她也願意和蕭惕靜靜待一會兒,她轉眸看向窗外,一眼就看到那株含苞待放的桃花樹,而天色本是清朗,這片刻竟然飄起雨絲來,淅淅瀝瀝的雨聲落在黛綠芭蕉之上,亦給那桃花苞沾了晶瑩淚珠。
“三叔,是春雨,這還是今年第一場春雨,算起來,驚蟄已過,春分将至,之後便是清明,三叔剛才說忠伯是令慈之仆,三叔到時候可要回鄉掃墓?”
蕭惕收回神思來,搖頭,“太遠了,便不回去了。”
裴婠正點頭,卻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三叔,我記得你說過,你養父母所在的村鎮全都因為瘟疫而……”
“忠伯是我生母的仆人。”
裴婠驚訝一瞬,難怪,難怪蕭惕對忠伯格外信任。
裴婠至今不知蕭惕的生母到底是何身份,也不知忠伯如何尋到的蕭惕,然而這些皆是蕭惕私隐,她自然不會再問,只是這屋子裏幾樣舊物一看便是價值連城,蕭惕生母的身份,定然不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小姐,而此前種種傳言,也難辨真假。
多日來殚精竭慮,此刻頗有種偷得浮生半日閑之況味,裴婠也善茶道,索性自己拿過茶盞來為蕭惕沏茶,窗外細雨霏霏,屋內茶香袅袅,裴婠透過蒙蒙水汽打量着蕭惕,心底那根弦便跟着一動,蕭惕察覺出裴婠神色,想到她此刻心底所想種種,只覺苦澀難當。
在裴婠心底,他定是全新的蕭惕,這才使得她從一開始的懼怕到如今的信任,可如果讓她知道他從未變過,裴婠又會作何感想?
蕭惕望着裴婠,忽然道:“給你的玉玦,可戴着?”
裴婠想起那塊血玉來,卻搖了搖頭,“未曾,那血玉乃是上品,雕刻上又花了心思,我怕戴着太過惹眼,尋常都放着。”
蕭惕眉目更溫和些,“那塊血玉本是一對,乃是母親的遺物,當日我去青州時,忠伯恰好還未入京,我便在他那裏拿了雌玉,自己雕成的。”
裴婠驚訝的雙眸大睜,“這是令慈之遺物,實在太貴重了!三叔還會玉雕嗎?”
蕭惕眼底一片溫柔,“要送給你的東西,我想不出比這個更好的選擇,玉雕是閑暇時學的,還可入眼罷了。”
裴婠想起來蕭惕去青州帶傷而回,又在寶相寺後山救了她,心底一時軟成一片,“三叔……”
蕭惕便趁勢起身來,走至裴婠身前,不由分說将她攬入了懷中,裴婠微愕,卻僵着身子未曾掙紮,蕭惕一時收緊了懷抱,低低而在她耳邊道:“等你父親的事了了,我便來府上求親。”
裴婠心跳如擂鼓一般,只覺蕭惕手臂越發收緊,而她纖弱的身子嵌在他懷中,既令人羞澀,又使她心安,裴婠顫顫巍巍的擡手,虛虛的扯住了他腰側的衣裳,“那……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