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崩塌
忠伯鬓發花白,衣着樸素,一雙眸子卻精神矍铄,裴婠的震驚清清楚楚的寫在臉上,因她永不會忘記眼前這張臉。
前世那個大雨滂沱的白夜,聽聞父母雙亡之噩耗,裴婠拖着病軀趕往亂葬崗為父母收屍,罪族不允斂屍,可她卻遇到了一位好心的老衙差,那老衙差見她淚如雨下滿面絕望,一邊幫她收斂父母的屍體一邊語重心長的安慰她。
“裴姑娘,侯爺和夫人的冤屈許多百姓都明白。”
“裴姑娘,父母雖去,世上卻還有愛你重你之人。”
“裴姑娘,好好活下去才能看到侯爺昭雪那日。”
裴姑娘……裴姑娘……
老衙差說了許多,有些話被風雨掩蓋聽不真切,可那些溫言絮語,卻是凄冷亂葬崗上唯一一抹暖意,在她人生最為黑暗之時,是這陌生的微不足道的善意讓她撐了過去,安葬好父母之後,她曾令人回去尋訪老衙差身份,卻再也尋不着了。
若說前世有何恩義未報,便是這位老衙差令她始終挂念,可裴婠萬萬沒想到,這輩子,竟然在蕭惕的私宅之中見到了他,這老伯是誰?又和蕭惕是何關系?
“你……”
裴婠半晌只喃喃道出一字,忠伯見裴婠表情只以為吓到她了,忙道:“不知公子帶了小姐來,是老奴唐突了。”
蕭惕走上前來,“婠婠,這是忠伯。”
話音落定,蕭惕的眸色一凝,裴婠此刻的神情太奇怪了。
此番該是裴婠和忠伯頭次相見,裴婠就算驚訝,也不該是如此驚震又動容的模樣,這般表情,好似她從前見過忠伯似的,“婠婠?”
蕭惕的輕喚令裴婠回神兩分,她惶然看了蕭惕一眼,而後才扯了扯唇角,“忠伯?”
忠伯欠身行禮,“拜見裴姑娘。”
裴婠着急的伸手虛扶一把,其關切,根本不似對待尋常仆從。
蕭惕心底那一抹詭異之感又浮了上來,他好似能看清裴婠諸多行徑的緣故,可偏偏又隔了一層迷霧,有什麽念頭蠢蠢欲動,而他竟然下意識有些畏怕。
“不必多禮。”裴婠語聲發緊,雙眸一錯不錯的落在忠伯臉上,“忠伯……忠伯怎會在此?您和三叔是……”
裴婠用了敬稱,忠伯面露惶恐,“不敢當不敢當,老奴是公子的舊仆。”
忠伯一句話,讓裴婠更震駭了三分,她轉眸望着蕭惕,眼底驚疑之色已是難掩,以至于讓蕭惕也跟着不安起來,“怎麽了婠婠,忠伯是我母族舊仆,我被收養之後,輾轉尋到我,後來便一直跟在我身邊。”
裴婠心頭劇震,忠伯竟是蕭惕的舊仆,還是跟了他多年的舊仆!
既是如此,前世又怎會出現在亂葬崗守屍?
分明是守屍衙差,卻又在後來銷聲匿跡,上輩子裴婠便覺奇怪,想到其年事已高或已辭了差事才未曾深究,可此刻想起來,卻生出一絲毛骨悚然之感。
如果前世守屍之時,忠伯沒到蕭惕身邊便也罷了,如果那時忠伯就已經到了蕭惕身邊,可想而知那番守屍相助之誼,根本就和前世的蕭惕有關。
可那時候的蕭惕剛剛在賀萬玄的貪腐案之中大義滅親,親手斬了賀萬玄督主府上一百三十四口,乃是建安帝眼前新貴,他怎會令身邊仆從來幫她斂屍?
裴婠一雙眸子驚魂不定的望着蕭惕,一旁忠伯見她二人四目相對面色都有些異樣,只覺得是自己擾了二人相處,略一遲疑道:“公子,茶具就在櫃子裏,老奴先退下了。”
蕭惕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等忠伯退出暖閣,蕭惕才走近一步溫和的望着裴婠,“婠婠,怎麽了?你以前見過忠伯嗎?”
蕭惕的語聲溫柔似水,如果此刻的裴婠心神如常,就該聽出其中的誘哄意味,可她眼下心中盡是兵荒馬亂,面對蕭惕,早已失了該有的敏銳。
她眼神簇閃,心底只有一個疑問,要不要問呢?要不要試探的問出心中疑問呢?
許是蕭惕的眼神太過柔軟,裴婠對他的信任瞬間站了上風,她艱澀開口,“倒也不是見過,只是……只是和一個故人有些相像,三叔,忠伯在跟着你之前,可……可曾在京兆尹衙門當值過?例如做過衙差什麽的……”
裴婠問的艱難而謹慎,雙眸急切的落在蕭惕臉上,可她卻看不出此刻的蕭惕已瞬間戴上了那張面對賀萬玄時也滴水不漏的面具,她只焦急的想要個答案,如果她此刻握住蕭惕的手,便會發覺蕭惕掌心的冷汗洩露了他的心神。
蕭惕只覺得這一剎那似乎過了一年那般久,憑借他的洞明,當裴婠說出“京兆尹”三字之時他便明白了一切,那遮擋在他眼前的迷霧瞬間散去,迷霧之後,令他畏怕不安的真相石破天驚的露在了他眼前。
忠伯是他生母跟前的仆人,乃是青州人氏,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不會去京兆尹衙門做衙差,可唯一的那一次,他曾令忠伯幫裴婠替裴敬原夫婦斂屍。
那是發生在前世的事。
對宋嘉彥的厭惡,對李沐的無端懷疑,猜到邊關可能屠城,猜到長樂候府會大禍臨頭,這看似無根由之種種,其實早就是蛛絲馬跡,然而即便是蕭惕,也無法想象,這世上還有一人與他一樣時光回溯,而這個人,偏偏就是裴婠。
一瞬間,蕭惕後知後覺的明白了裴婠初見他時的恐懼。
誰會不怕惡名昭著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蕭惕呢?
原來裴婠知道一切,原來裴婠知道曾經的他是如何十惡不赦萬人唾棄。
蕭惕看似波瀾不驚,可全身肌骨都在這一剎那間冰凍,恐懼在四肢百骸之間如裂紋一般蔓延,而他用罪惡和血火淬煉出的肌骨,仿佛只需要裴婠輕輕一瞥就會碎裂。
蕭惕動彈不得,天地似在崩塌,神魂亦在震顫,他腦中混亂一片,所有屬于蕭惕的城府和籌謀,都化為雲煙飄散在裴婠急切的目光之中。
然而裴婠聽他用沉穩的聲音道:“沒有,忠伯在入京前,一直在青州。”
作者有話要說: 掉馬了掉馬了,男主也快了,真是修羅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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