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隐憂
蕭惕聞言眉峰微不可察的輕蹙了一下,平靜的道,“從前青州有一位清虛道人,八歲時,我曾拜在他門下,他的武藝多是江湖路數,我還算勤勉,得了幾分真傳。”
裴敬原道,“難怪——”
只這二字再無多言,蕭惕眼風看了裴敬原一瞬,見他神色如常一顆心方才放了下來,等到了暖閣,裴婠早已拿了傷藥過來,裴琰自顧自上前接過,“我來。”
裴婠失笑,“哥哥會嗎?”
說着走到蕭惕跟前,竟是要親自給蕭惕上藥,蕭惕挽着袖子,剛将手腕伸到裴婠跟前,便覺一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裴敬原正看着他,蕭惕不知怎麽就覺得有些緊張,然而裴婠溫軟的指尖已經落在了他傷處上,他只覺得傷處泛起一股酥酥麻麻的癢,然後心神便被裴婠拉了回來,裴婠動作十分利落,沒多時就上完了藥。
裴婠又輕聲道,“三叔這幾日不要沾水。”
語聲柔柔的,眼底有幾分心疼似的,蕭惕點了點頭,袖子往下一放,神情有些冷淡起來,裴婠怔了怔,命雪茶兩個去把藥收起來,然後便坐在一旁看他們說話。
蕭惕對自己的傷不上心,裴敬原和裴琰也沒太當回事,疆場上下來的人,一點皮外淤傷自看不進眼,便聽裴敬原又說起二人武藝來,裴琰聽着裴敬原對蕭惕頗多贊嘆,只得和裴婠苦笑着使眼色,裴婠便道,“母親待會兒要去東市,不知道準備好了沒有?”
這麽一問,裴敬原忙起了身,自去尋元氏去了。
裴敬原一走,蕭惕心頭籠罩的那股子緊張方才散了,這種緊張從不曾有過,想了半晌,蕭惕明白大抵是因為裴敬原是裴婠父親的緣故,裴琰也松了口氣,揉着自己酸疼的肩膀吩咐龍吟去拿藥酒,等龍吟過來,裴婠也上前接過,“交給我。”
裴琰當着裴婠和蕭惕,并無那般多忌諱,拉了拉領口,露出左邊青紫的肩膀來。
雖然沒見血色,到底青烏了一大片,足見裴敬原對裴琰也沒手下留情,裴婠在掌心倒了些藥酒,擡手就給裴琰揉了上去,裴琰嘶嘶的倒抽着冷氣。
蕭惕一雙眸子卻落在裴婠的手上,裴琰膚色本就白,裴婠的手落在他肩上,卻更是冰肌玉骨般的無瑕白膩,蕭惕看着裴婠一雙手在裴琰肩上不輕不重的揉着,鳳眸輕輕的眯了起來,忽然站起身道,“我來吧,你手太輕了——”
裴琰不覺有他,裴婠想了下退後了一步,雪茶碰上巾帕來給她擦手,正擦着,忽然聽到裴琰忍不住的大叫了一聲,他一把抓住蕭惕的手,呲牙道,“含章,你這是要廢了我不成。”
蕭惕好似這才反應過來手重了,忙道:“好,那我輕點。”
裴琰嘀咕着,“還不及婠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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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惕卻好似沒聽見似的,等将藥酒揉進了裴琰的肌骨方才停下。
裴琰拉好衣裳,這才道,“我父親的槍術不錯吧?當年父親年輕的時候,整個京城,可沒有一個人是父親的對手。”
蕭惕由衷的嘆道:“侯爺寶刀未老。”
裴琰繼續道:“京城老一輩的,都敗在父親槍尖下,便是皇城司的賀督主,都曾經被父親打翻在地過——”
蕭惕眸色微變,“賀萬玄?”
裴琰笑意更深了,眼底浮起幾分得意,“賀萬玄是閹人,練的武功也是邪門狠辣的路數,從前剛接手皇城司的時候,也不過二十來歲,一次會武之時,陛下便點了賀萬玄來讨教父親,衆人都知道賀萬玄從前就是給陛下行稽查暗殺之事的,武藝上是一把好手,所以都替父親擔心,可那一次,賀萬玄也沒能從父親槍下讨到好。”
見蕭惕沒接話,裴琰繼續道,“賀萬玄只怕如今都還記着那筆賬呢。”
蕭惕唇角微揚,“賀萬玄也漸老,終究不是侯爺的對手。”
裴琰便也跟着笑笑,卻道:“可惜皇城司被他牢牢握着,又有陛下的寵信,終究還是大楚一大沉珂。”一轉眸,卻見裴婠若有所思,便伸手在裴婠眼前晃了晃,“在想什麽呢?”
裴婠欲言又止的,“賀萬玄……當真不可動搖嗎?”
裴琰在她額頭輕點了一下,“你一個小丫頭知道什麽,賀萬玄是陛下的寵臣,只憑這一點,誰動他,便是和陛下作對,陛下雖說也不願他一手遮天,可只要賀萬玄沒有造反,陛下就一定還會用他,否則朝中不知多少人想看賀萬玄倒臺。”
裴婠道,“就算他犯了滔天大錯,陛下也會護着他嗎?”
裴琰笑笑,“那得看是什麽樣的錯了。”
裴婠的話到了嘴邊,卻仍然在猶豫,只怕說出不該她說的話,引的蕭惕和裴琰二人都懷疑她,蕭惕卻看出她有話要說,“怎麽了?”
裴婠眼神閃了閃,猶猶豫豫的道,“賀萬玄在朝中掌權多年,不可能沒有任何把柄吧,我看皇城司一直查的都是貪腐謀反這些關乎國運之事,他在查這些的時候,就沒有徇私過?這些錯處,難道算小嗎?”
裴琰輕“噫”了一聲,上上下下的看裴婠,“婠婠,你這些見解,是從哪裏得來的?誰教你的?”
裴婠噎了一下,“沒人教我,我是看你們說青州案聯想到的,青州案不就是反民造反,可實際上卻是朝中貪腐嗎?你們抓到的戶部侍郎,可當真是幕後之人?”
裴琰只是驚訝裴婠的敏銳,可蕭惕心底卻掀起了滔天的風浪,此時的賀萬玄還是一塊銅牆鐵壁,難以抓到錯處,可在這侯府小院之中,賀萬玄只怕死也想不到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竟然能洞悉他未來的命運。
蕭惕心底震駭難言,又看出裴婠神色有些閃爍,想問裴婠如何想到這些的,卻又肯定裴婠的回答還會和先前一樣,他心頭浮起一絲古怪,卻總是摸不着頭緒。
裴琰望了蕭惕一眼,想讓蕭惕來回答,卻見蕭惕眸色深沉,似乎在思考什麽,便繼續道,“反正證據指向賀宗仁,賀宗仁如今在金吾衛大牢,岳指揮使正在審,我們還從賀宗仁家中搜出了十萬兩白銀,主使之一是沒跑了。”
裴婠又道:“這次你們立了功,皇城司也不知如何眼紅,我只怕他們會謀害你們,哥哥,你和三叔可要平平安安才好。”
皇城司擅長構陷冤獄,若他們要對付誰,多是陰損的法子,裴婠很是擔心。
蕭惕的心頭又震了一下,總覺得裴婠的話雖然聽起來有些稚氣和想當然,卻又偏巧預示着什麽,他心頭詭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可看着裴婠清妍精致的面容,又不覺得除了他,別的人還能教她這些,裴婠到底是怎麽想到這麽多的?
蕭惕隔了多日才見到裴婠,見到她便算安心了,午時提出告辭。
裴婠見狀便去送他,走到半路,裴婠只覺蕭惕今日尤其話少,不由道:“三叔怎麽了?剛才給三叔上藥,三叔好似也不情願的樣子。”
蕭惕聽着這話只得苦笑,頓了頓才道:“當着侯爺的面,總不好與你太過親厚。”
裴婠一愕,才知蕭惕原來是這樣想的,不由哭笑不得,“三叔怎會如此想?你是我們的大恩人,父親也喜歡你,怎會連這點事都介懷?”
蕭惕嘆了口氣,裴婠對親近的人不設防,卻不明白裴敬原可以欣賞看重任何一個有才德的年輕子侄,可一旦這個人流露出對裴婠的觊觎之心,裴敬原那杆紅纓槍,只怕可再淩厲十分,蕭惕沒把這些話告訴裴婠,只怕吓得裴婠從此以後對他規規矩矩,口中點到即止的道:“侯爺喜歡我嗎?我只怕侯爺對我生出戒備來。”
裴婠睜着一雙清如淺溪的眸子,似是不解,蕭惕眼底帶笑道,“萬一侯爺見我待你太好,以為我存了什麽別的心思呢?”
裴婠話還沒出口,面頰先微微紅了,而此刻到了府門,蕭惕卻不願再多言,他撫了撫裴婠發頂便轉身離開了侯府,一走出侯府大門,蕭惕便覺一顆心微微懸了起來,又低頭看了一眼手腕的傷,蕭惕努力的壓下心頭的不安往國公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