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比試
蕭惕走在懸崖邊上,四周是濃墨般的黑雲,他走的小心而壓抑,生怕下一步便要跌落深淵,然而一道利器破空聲忽的響起,蕭惕還沒回過神,胸口便是一痛,他身子如斷線的風筝一般跌落,萬丈懸崖之下,是烏黑惡臭的沼澤,蕭惕止不住的下陷,下陷,眼看着口鼻都要被沒過,黑雲卻驟然散開,一抹寒星般的亮光透過陰霾落在了他身上。
泥沼見光散去,他竟然重傷躺在了桃花樹下,桃花缤紛落在他身上,他才驚覺又是一年春日,他半輩子皆是永夜,他活的不知春秋,花開花落,與他這個暗處影子一般的人沒有絲毫關聯,看到那張嬌豔明媚的臉時,他萬般慶幸自己易着容。
蕭惕睜開眸子,眼睛被明光刺的眯了眯,怔愣片刻後,蕭惕徹底的清醒了過來,這個夢他做了千百次,前一半是噩夢,後一半便是讓他赴湯蹈火也甘願的美夢,可自從回京見到裴婠,後半段的美夢越來越短,到現在,他剛看到裴婠的臉,夢便要醒了。
他少見的恍惚,只怕自己如今就置身在美夢之中,有朝一日美夢醒了,他還是那個難以得見天光的人。
空青從外面走進來,“公子,國公爺請您過去。”
蕭惕看了一眼窗外,只見夜色已深,他天黑時回府,一睡就是兩個多時辰,蕭惕起身,定神,衣服都沒換就往書房去,等見到蕭淳,他滿臉不贊同的皺了眉。
“回來這麽久也沒有換衣服?這一身的血腥味。”蕭惕沒開口,蕭淳見蕭惕實在是累壞了,身上好似也受了傷,語氣一軟道,“朱誠怎麽受的傷?”
蕭惕道,“他斷後,卻戒心不足,被暗算了。”
蕭淳目光陰暗不定的打量着蕭惕,“外面已經有傳言,說朱誠受傷和你有關,一來我們和武安侯府早有龃龉,二來,你被岳立山看重,他死了,你就可以做副指揮使。”
蕭惕無動于衷,“我不知舊怨,如果我要什麽位置,便去殺什麽位置上的人,那我将來只怕也要殺了岳立山。”
蕭惕的野心不加掩飾,蕭淳眉頭一皺,“所以和你無關?”
“無關。”蕭惕答得利落。
蕭淳點了點頭,“那就好,我是怕你被抓住把柄,如今國公府不比往日,武安侯府有個貴妃,咱們家卻什麽都沒有,若真的被找到了證據,事情就難辦了。”說着冷笑一聲,“聽說傷的很重,這也是他的報應。”
蕭惕抿唇未語,蕭淳上下看看蕭惕,“朱誠暫時回不了金吾衛,可你升的太快了,陛下只怕也不想松口讓你坐上副指揮使的位子,趁着這段時間籠絡籠絡人脈吧,等時機成熟了,沒人争得過你。”說着語重心長起來,“你大哥那個樣子,我也不指望他了,含章,你要争氣些才好,金吾衛副指揮使的位子,只憑天子近臣這一條,就比其他職位重得多。”
蕭惕應了一聲,周身是濃到化不開的淩厲和森嚴,仿佛還沉浸在追兇途中未走出來,蕭淳覺得這個三兒子又一次出乎了他的預料,他有時甚至覺得不太真實,如果蕭晟如此出類拔萃,他只怕要去祠堂燒高香,可偏偏是蕭惕,蕭惕過去十八年他不了解,也不曾參與,既無法完全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給蕭氏帶來的尊榮,又在看到蕭惕越來越位高權重之時心生不安。
想到最後,蕭淳安慰自己,別的不說,蕭惕的眉眼之間有他母親和自己的影子,蕭惕是他的兒子,這一點無論如何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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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惕回了清晖軒,想了想起身換了一身衣裳,又趁着夜色離了國公府,他一路策馬,最終停在了城南一處不起眼的民宅之前,剛扣了三下門,門便開了,門後是個頭發花白的矮瘦老頭,蕭惕翻身下馬,喊了句“忠伯”進了院子。
“公子,怎麽這麽晚過來,可是出事了?”忠伯亦步亦趨跟着,滿眸擔憂。
“沒有,我過來給母親上柱香。”
蕭惕進屋子,左轉,暖閣之後是一處香堂,香堂之上供奉着一個牌位,蕭惕輕車就熟的上前上香磕頭,周身被香火氣息一熏,那冷厲之氣總算淡了。
蕭惕又道,“今夜我歇在這裏。”
忠伯應了一聲,忙不疊去收拾床鋪,等再回暖閣,便看到蕭惕在擦一塊通體透紅的血玉,那血玉未經雕琢,巴掌大小,一整塊不見一絲瑕疵,燈火閃爍時,映照的玉裏面仿佛有血色在流淌。
忠伯笑着道,“公子早前将雌玉拿走了,這塊雄玉可有用處?”
不周山血玉,竟分着雌雄,蕭惕第一次聽見這般說法時有些不以為然,可等看到了這兩塊絕品好物,方才明白了血玉有靈之說,蕭惕搖頭,“不着急。”
忠伯嘆了口氣,“當年那件事後,也就只剩下這麽兩件東西能傳下來的。”說着低聲道,“公子這塊玉,可不能再送出去了——”
蕭惕手一頓,忠伯自知多言,轉身出去打水侍候蕭惕洗漱。
沐浴的時候便看到蕭惕一身的傷,後背的舊傷疤痕還算新,卻又有更新的傷疊了上去,忠伯連聲的嘆氣,又去拿藥膏來,等上完藥已過了四更天,蕭惕這才歇了。
……
第二日一早,裴琰剛起身便得知蕭惕來了,當下笑着出門相迎,青州案剛落幕,他們這一次跟出去的都得了三日沐休,見蕭惕這麽早過來,裴琰忍不住道,“你真是銅牆鐵壁嗎,怎麽一點瞧不出疲憊的樣子,我感覺我能睡到下午去。”
他們離京快十日,每一日都是疲于奔命,便是在青州軍中,裴琰也沒這麽累過,裴琰說完,蕭惕淡笑了下,“昨夜我也睡得很沉。”
裴琰心裏這才舒坦了一分,又問,“傷勢如何了?”
“沒什麽大礙。”蕭惕說。
裴琰嘆了口氣,只覺蕭惕任何時候都是這般刀槍不入的模樣,有些佩服,又有些心疼,說起來也只比他大不到一歲,怎麽就能這麽令人心驚?裴琰在戰場上見過蕭惕以一敵百的模樣,本以為到了金吾衛,蕭惕和戰場上就不同了,可此番任務二人同行,他總算知道什麽叫舍生忘死。原來蕭惕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從府門往竹風院去,剛走到竹風院門口,身後傳來腳步聲,随之響起來的,還有一聲“三叔”,蕭惕淡泊的神色變了變,回身之時神色如同剛下過雨的天穹,所有的情緒都隐藏的絲毫不露。
蕭惕眼底含着絲笑意,裴婠已走到跟前來,“三叔這麽早就來了。”
蕭惕淡聲道,“過來尋毓之。”
話雖如此,眼風卻一直落在裴婠的身上,幾人進了院子,裴婠命人送早膳過來,她自己用過,便只看着裴琰和蕭惕用,沒一會兒,裴敬原也知道蕭惕來了,遂讓二人拿着劍往府中演武場去,裴琰哀嚎一聲,不敢不遵,蕭惕沒帶太阿來,拿了裴琰一柄佩劍同去。
裴琰老大不樂意,蕭惕倒是從善如流,裴婠落後他半步,上上下下打量他,看了半晌,看不出一絲一毫蕭惕剛從腥風血雨中回來的樣子,不由湊上前去,“三叔此番可受傷了?”
蕭惕笑着,“一點小傷避免不了的,不過都不礙事了。”
裴婠盯着蕭惕看了片刻,發現她一點都看不出來蕭惕這話的真假,蕭惕拿着佩劍的手挽了個劍花,看起來飄逸靈動,仿佛再像裴婠證明,他每一寸筋骨都好得很。
等見了裴敬原,蕭惕有些不好了。
裴敬原一襲灰色短打,幹練精壯,手中拿着一把紅纓槍,飒然立着,蕭惕看到的時候,眼底就帶了幾分敬服,和蕭惕與裴琰不同,裴敬原身上的氣勢,每一分都是用自己的血和敵人的血染就,狼煙磋磨他的意志,烽火淬煉他的肌骨,裴敬原才是真的銅牆鐵壁。
行了禮,裴敬原面帶笑容的道,“按理說你們剛回來,不該和你們過招,不過今日手癢,整個正月都沒怎麽動,反正你們後兩日都是沐休,倒不必忌諱。”
裴敬原語聲铿锵有力,仿佛一拿着長/槍,面對的就是七萬長寧軍,裴琰心底暗自叫苦,轉頭輕聲道,“我父親槍術極好,你待會兒可不要掉以輕心。”
裴敬原的話帶着兩分狂氣,可蕭惕當然知道,裴敬原有足夠的資本狂,他捏了捏劍柄,看一眼旁邊的裴婠,少見的有些緊張,贏是不能贏的,輸也不能輸的太難看,太難了!
“琰兒,你先,我回來還沒考較過你。”
裴敬原話音一落,也不給裴琰時間反應便迅速欺近,裴婠和蕭惕連忙退開,只聽見幾道兵戈相擊之聲,再看時,便見裴琰連劍都拔不出來,裴敬原一手槍術宛若游龍回雪一般,帶着靈性的纏着裴琰,裴琰廢了半晌功夫才将兵器亮出來。
長/槍,白刃,戰場之上一寸長一寸強,可真的近身搏擊,卻完全不一樣,然而裴敬原槍影如牆,密不透風,又刁鑽又勇猛,沒一會兒,裴琰的劍被裴敬原擊落在地。
裴琰面紅氣喘,龇牙咧嘴的動了動肩膀,裴敬原一槍挑起他的劍,裴琰趕忙接住了,裴敬原道,“比去歲有長進,待會兒找點藥酒自己揉一揉。”
裴琰恭敬的應了,退到了一邊。
正月仍然天寒,打了一場下來,裴琰全身的肌骨都活了,他外傷極少,只是身上疲累,這麽一活動,那酸楚倒是散了三分,而裴敬原槍尖一璇兒,“含章,我來領教領教。”
蕭惕忙稱不敢,剛上前幾步,裴敬原再次突襲而至,蕭惕早有準備,幾個閃避劍鋒便出,裴敬原朗笑了一聲,槍勢更剛猛了三分,蕭惕不知裴敬原深淺,剛才看到和裴琰過招心裏才有了個數,可誰知道裴敬原對上他時,竟比适才還要悍狠三分,這一下,蕭惕看不出裴敬原到底用了幾成功力,當下一顆心微提,不敢輕慢。
如蕭惕所想的那般,當他以為裴敬原已用了八分功力時,他卻能閑庭信步再厲害三分,如此幾番波折,蕭惕少有的心神微亂,一時放下了權衡,生出與裴敬原好好過招之心來,心念剛出,手上也不再留餘地,幾個回合之間,裴敬原的游刃有餘終于被緊張代替。
裴琰在旁看的屏住呼吸,裴婠雖不懂武學,卻也看的眼花缭亂,漸漸地,裴敬原面上笑意散去,蕭惕也目光嚴肅,二人你來我往,劍光槍影之間,裴婠生害怕誰受了傷。
如此難分難解的纏鬥了一盞茶的功夫,蕭惕手腕一痛,長劍也落在了地上,他被裴敬原的槍風掃的連退三步,等站定時,手腕便有些發抖,裴敬原眉頭一皺連忙上前來,将他袖子一撩,目光頓沉,“我手重了。”
蕭惕手腕一大塊青紫,表皮更滲出了絲絲血點,他忙道,“不關侯爺的事,是我避慢了,沒傷到筋骨不礙事的。”
說着還動了動手腕,裴敬原見狀心底松了口氣,又吩咐裴婠去取藥來,裴婠擅長這個,轉身便走,裴敬原便道,“行了,今日到這裏了,我們去暖閣上藥。”說着又點點裴琰,“含章比你長不到一歲,功夫卻勝你數倍。”
裴琰苦笑連連,蕭惕自然多是自謙之詞,剛說完,裴敬原笑呵呵的看着他,“不知道含章師承何人?”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拉回了主線。小甜餅寫成了男主劇情文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