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殘疾
蕭惕的語氣極溫柔,可眼底深處又藏着殘忍,裴婠一瞬間覺得将她捧在掌心的三叔,和前世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督主重疊了,她沒有害怕,可心底深處卻漫出顫栗,當蕭惕的手從裴婠發頂收回之時,裴婠一把握住了他。
裴婠問:“三叔要做什麽?”
裴婠的敏銳出乎蕭惕的意料,他又笑一下,“你放心,我會讓父親改變主意。”
裴婠松了口氣,将蕭惕的手放了開,她一顆心落回原處,而蕭惕眼底再難窺見半分戾氣,鳳眸如山岳平湖般沉定,裴婠片刻前的驚惶徹底消散了。
她望着蕭惕,忍不住道,“三叔,蕭晟能找回來嗎?”
蕭惕眸色微深,轉而問,“你希望他回來嗎?”
裴婠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蕭惕又問,“哪怕他回來之後,會求娶你?”
裴婠猶豫片刻,“他求娶,父親母親會拒絕,國公爺迫不了我們。”
蕭惕一瞬間心口澀痛了一下,他不知自己是何種心理,在聽到裴婠說國公府逼迫不了長樂候之時,竟然覺得不快,他時而會忘記,裴婠有重兵在握的父親,只憑他父親就能護住他。
蕭惕默了默,方才回答之前的疑問,“他……會回來的,皇城司會幫忙一起找。”
裴婠眼底生出笑意來,明眸彎彎眯起,蕭惕心底的郁氣便也散了三分,“你安心,我聽聞你們過府了,便回府看看,你剛才那般着急要去哪裏?”
“我要去見母親,我想和母親提這事。”裴婠語氣越發松快,“不過不必了,母親必定會拒絕的,我剛才太慌了,現在見到三叔便不怕了。”
裴婠不加掩飾的表達對他的信任,言語間或許還有依賴,蕭惕四肢百骸皆暖,又忍不住撫了撫她的發頂,“好,那我陪你一會兒。”
蕭惕還要回衙門,在元氏派人過來尋裴婠之前,蕭惕和裴婠分了開。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蕭惕出了國公府大門,上馬直接出了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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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晟迷迷糊糊醒來時只覺自己掉在了冰窟窿裏,手腳皆被綁着,眼睛也被蒙住,一片漆黑之中,他只能聽到呼嘯而過的冷風聲,蕭晟費力的動了動唇角,只能發出幾聲嘶啞的啊啊聲,嗓子撕裂般的痛,全身上下亦凍到失去知覺,蕭晟恐懼的顫抖起來。
“救……救……”使足了力氣,他氣息微弱的喊出兩個字,冷風一吹便散了,他尤記自己策馬摔下了山崖,可摔下去便暈了,就算同行的侍從沒找到他,他也不至于被綁了起來。
忽然,一道極輕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在風聲中顯得尤其陰森可怖。
蕭晟下意識往後縮,動了兩下,身子便抵在了一處牆面上,他退無可退,而那腳步一步一步的靠近他,最終,停在了他身前三步之地。
然後,蕭晟聽到了一道格外沉冷粗粝的聲音,“何修文和你說了什麽?”
這聲音全然陌生,悍狠殺氣十足,雖然沒看到這人的臉,可蕭晟心底已想象出了一個精壯幹練的殺手模樣,“我……沒……沒說什麽……”
他語聲沙啞的争辯,一顆心已跳若擂鼓,何修文……何修文便是何廷生長子,他從前與其很有幾分情分,何家出事之後他有心相幫,這才進了金吾衛大牢。他分明已經被放出來了,怎麽還有人将他抓來拷問何家的事?
蕭晟打了個哆嗦,下一刻一記重拳落在了他臉上,他人被打歪在地上,口中腥甜湧出,腦袋昏痛,半晌爬不起來,一只手卻揪着他的衣領将他拽了起來,“他有沒有和你提過賬本的事?”
蕭晟講不出話來,只能下意識搖頭,什麽賬本,他根本不知道,見到何修文的時候,他們甚至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金吾衛的人便到了,他不知道勞什子賬本!
見他不語,那只手忽而掐住了他的脖子,蕭晟只覺喉頭鑽心的痛,下一瞬所有的空氣都被阻隔在外,他長大嘴巴呼吸,肺部像有細細密密的針在紮,身子如同一尾下了油鍋的魚一般動彈掙紮,就在他覺得自己真的要死的時候,那人的手放了開。
“再給你一次機會。”
粗粝的話音落定,一把鋒利的刀落在了蕭晟頸邊,蕭晟正大口大口的喘氣,就在這喘氣的功夫,他頸子上被劃出一條長長的血口。
蕭晟快哭了,搖頭,“我不知道……真的……真的不知,我只是想幫他逃出京城去,他們家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
蕭晟怕死,扯着嘶啞的嗓子說話,來人似乎并不滿意他的答案,挽了個刀花,一刀紮在了他肩胛骨的位置,刀尖入肉三寸,血花一下就冒了出來,蕭晟一聲凄厲的慘叫,呼嘯的寒風中,令人毛骨悚然。
來人狠狠的轉動刀尖,蕭晟疼的抖如篩糠,喉嚨裏嗬嗬有聲,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很快,他暈了過去。意識模糊之際,那把刀終于停止了對他的折磨,他朦胧間又聽到了一陣腳步聲,有人在說話,語聲低沉,乍一聽還有幾分熟悉,可他再也支撐不住,還沒分辨出那人在說什麽就徹底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後來蕭晟又被冷水潑醒過兩次,還是被問賬本的事,同樣的問題,來人不厭其煩的問了幾十次,拳打腳踢是輕的,那把刀又紮進了他的大腿,大概看他真的怕死,也真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來人最終放過了他。
……
蕭晟已經失蹤了三日,時間越久,被找到的希望越是渺茫。
胡氏憂慮過度病倒在床,蕭淳也在幾日間生了更多白發,幾乎不約而同的,一家人都把希望放在了蕭惕身上。蕭惕帶着金吾衛禁衛們四處搜尋,三日之中只回府換過一次衣裳,他連口熱茶都沒來得及喝,蕭淳到他院門口的時候,正好迎上他出來,見蕭惕面上疲色甚重,蕭淳到底生出幾分愧疚。
兩日後的傍晚,蕭惕帶着人馬在雲霧山西面的山坳之中發現了蕭晟,此處距離他們狩獵之地已走出近百裏,若非金吾衛擅長追蹤,只怕蕭晟要被活活凍死。
蕭晟被帶回京城之時已幾乎成了死人,蕭淳請了三位禦醫入府,才勉強救了過來,然而禦醫說,蕭晟身上除了凍傷還有外傷,最要命一處在腿上,以後即便好了也要留下殘疾。聽見這話,胡氏當時就栽倒在地,蕭淳也眼前一黑。
朝中有制,有殘疾在身者,不得入仕,蕭晟若真的殘廢了,便等于斷送了仕途,而即便他繼承了忠國公的爵位,往後也只是個有名無實的閑散公爵罷了。更讓蕭淳難受的是,若蕭晟不得入仕,國公府必定要走向沒落。
躺了兩天,蕭晟才在重傷之中醒了過來,一見到蕭淳和胡氏,蕭晟忍不住嚎哭起來,待蕭淳問起,蕭晟言語不詳的複述了當日情形,蕭淳一聽就白了臉,他早就勸告過蕭晟不要惹上何家,可他偏偏不聽,事到如今,卻是害人害己。
蕭淳随後就去拜訪了岳立山。
裴敬原得了消息,帶着裴琰一起去看了看蕭晟,回來後便言蕭晟後半輩子堪憂,裴琰卻松了口氣,到了這般地步,便是忠國公府也沒臉開口求娶自家妹妹了!
裴婠沒想到蕭晟這麽慘,雖說好歹保住了一條命,可即便在金吾衛大牢最絕望的時候,蕭晟只怕也沒想到後面還有更大的苦楚在等着他,好好一個人差點死了,還要落下殘疾,尋常人都接受不了,更別說蕭晟那樣的出身那樣的性子。
裴婠有些唏噓,又隔了兩日便也往國公府去了一遭,蕭筠陪在一臉病容的胡氏身邊,胡氏看着裴婠,頗有種詭異的遺憾之感,裴婠被她看的心驚肉跳,陪了一會兒方才和蕭筠離開,二人在後花園說了會兒話,裴婠眼見的看到空青的身影一閃而逝,蕭惕回來了!
蕭筠也看到了,神色一時複雜起來,“大哥變成這樣,我們府上看來看去,好像只有他能撐得起門庭了,如果他不是半路找回來的就好了。”
裴婠不贊同的睨了她一眼,蕭筠也自知理虧不敢再說,就在這時,蕭惕朝她們走了過來,蕭筠不在似往日那般見到他就甩臉子走人,今日見蕭惕走近,還嗫喏的喊了一聲“三哥”,蕭惕點了點頭,看向裴婠,“怎麽過來了?”
裴婠眼珠兒一轉,“府上出事了,我來看看夫人和筠兒。”
蕭惕眼底染上了笑意,“眼下時辰不早了,可要回府?”
蕭筠一聽這話心底翻了個白眼,哪有一開口就趕別人回府的?!
然而裴婠點頭,“要走了。”
蕭惕便自然而然的道,“好,我送你回去。”
裴婠便和蕭筠告別,蕭筠愣愣的應了,看到蕭惕跟在裴婠身邊出門,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一離開蕭筠的視線,裴婠便急忙道,“三叔,蕭晟是你找回來的嗎?”
蕭惕颔首,語氣乍聽之下水波不興的,“我既應了你,自然會把他找回來。”
裴婠道,“沒想到他這般慘。”
蕭惕狹眸,“嗯?我聽出來一點遺憾的意思……”
裴婠忙搖頭,“那倒也不是,他此番應該算是咎由自取吧,只是不知道是誰對他下了這樣重的手?他可是國公府世子啊。”
蕭惕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就因他出身顯貴不知天高地厚,才生了不該有的念頭,這次撿回一條命可算他的造化。”
裴婠知道蕭晟的遭遇,還以為蕭惕說的是他摻和何家的事,不由也點頭,“他是太沒分寸了。”
蕭惕笑意微深,憐愛的撫了撫裴婠發頂,待走出門口看到裴府的馬車,便恹恹的嘆了口氣,“這幾日實在太累了,我可以和你坐馬車嗎?”
哪有坐裴婠的馬車送她的?
這分明沒有道理,可蕭惕語氣中的疲憊卻叫裴婠心軟,她沒多想就應了聲。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卡文,緩緩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