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回護
兩日之後,宋嘉泓面色沉凝的進了壽禧堂,“祖母,孫兒有一事禀告。”
說着,眼神落在屋內侍立的其他人身上,裴老夫人坐直了身子,她還是頭一遭看到宋嘉泓如此神色,當下揮手令衆人退下,等堂中只剩下祖孫二人,宋嘉泓低聲開了口。
裴老夫人凝神聽着,聽到一半已是面生驚疑,待宋嘉泓說完,更是驚震的怒目園睜,“你懷疑是他——”
宋嘉泓嘆氣,“眼下人都死了,也并無實證,可此事偶然得知,卻屬實古怪的很,孫兒心底疑惑,這才告知祖母。”
廣安候府為裴老夫人所掌,宋嘉泓對祖母敬仰有加,遇事自當先告知裴老夫人,裴老夫人眯了眯眸子,卻看向宋嘉泓,“你自己如何想?”
“自古兄弟阋牆便是家宅之禍,孫兒自然不願此疑成真,然而……”宋嘉泓略一遲疑,“然而若是真的,孫兒亦不會豢養豺狼,從前孫兒并不曾對二弟疑心半分,對柳氏也從無不敬,可換來卻是這般結果,無論此事出自他們母子誰之手,從此往後,孫兒要時時戒心,要護着自己,也要護着咱們侯府才是。”
裴老夫人見宋嘉泓雙眸明亮,心神立振,“泓兒,你的病祖母無論如何都要給你治好,往後這宋氏的擔子祖母只會交給你,你如今有此心,祖母很是寬慰。”
宋嘉泓自小體弱,性子看着淡漠,卻最是溫厚,從前裴老夫人雖有心教導,卻從不給他看這些腌臜之事,久而久之,宋嘉泓自覺病體難愈,表面看不出什麽,心底卻頗有些消沉,如今經此一事,卻反而将他的警惕鬥志都激發了出來。
宋嘉泓忙道,“祖母放心,孫兒明白,如今這事雖暫無憑據,卻并非不可探查,那藥從何而來,便還是個謎團,孫兒自會着人查實。”
見宋嘉泓已有打算,且眉眼間神采若定,裴老夫人頓時滿懷欣慰的拍了拍他的手,只要宋嘉泓的病能好,侯府何愁後繼無人?
傍晚時分,宋嘉彥得了消息從書院歸來,一進府宋嘉彥便紅着眼來給裴老夫人請安,又問及他離府之時柳氏還好好的,為何忽然就暴病了。
裴老夫人嘆了口氣,面上還算和善,“這件事本該瞞你,可你自小便是個好的,祖母将前後因果告訴你,想來你也能明白。”
宋嘉泓坐在一旁,神色複雜哀傷,裴老夫人話落,當着明氏和宋伯庸,将柳氏害宋嘉泓的事說了出來,宋嘉彥大驚失色,滿眸驚駭似不能置信,想要為柳氏辯解一二句,可對上滿屋子人的或怒或悲之色,卻到底沒敢說出口。
宋伯庸嘆了口氣,“她一時豬油蒙了心,竟然做下此等惡事,你……你從今以後,只當他沒有這個生母吧,此事與你無關,你祖母嫡母哥哥都是是非分明之人,你也放寬心些。”
柳氏不過一個妾室,犯了此等大罪,如何病亡便不必明言了,宋嘉彥跌坐在地,淚流滿面,衆人見他如此,一時也無人相勸,畢竟是親生母親,自也能理解。
明氏本來對宋嘉彥有些懷疑,見他如此,嘟囔了一句反倒不好發作,良久,宋嘉彥方才回過神來,抹了一把臉,走到宋嘉泓跟前,撩袍便跪,“大哥,她差點害了大哥,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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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一臉自責,宋伯庸嘆了口氣,明氏眼底怒色更減一分,裴老夫人望着他不動聲色,宋嘉泓則對他頗為憐惜,“二弟快快請起,此事非小惡,祖母照着家法處置,還希望你莫要怪大哥和祖母。”
宋嘉彥忙搖頭,“怎敢,大哥不怪我便是大哥寬容,此事事關大哥性命,哎……幸好發現的早,若大哥真的因此有個差池,我真是萬死難恕其罪!”
到了此時,宋伯庸方才安慰出聲,明氏不發一言,裴老夫人看了片刻,倒也開解了兩句,宋嘉泓從來寬容照顧于他,并不會因此事與他生出嫌隙,宋嘉彥壓下心中悲痛,雖不再掉淚,卻到底有些禁不住這道驚雷,一臉渾渾噩噩之态。
他這番模樣,分明是為宋嘉泓而自責,又為生母之行懊悔,亦因生母之死而悲痛,諸般情緒落在他一身,宋伯庸都有些不落忍,一番安撫,令他回去歇下。
宋嘉彥欲言又止,到底拱手行禮退了出去,他腳步虛浮,卻走得極快,仿佛無地自容,悲痛難當,如此情狀看的明氏都心頭微軟,那份嫉恨也散了八分。
一走出壽禧堂的院門,宋嘉彥略佝偻的背脊一下挺直了,他擡手摸了摸眼角,萬般情緒如潮而退,一雙冷眸只餘下嘲弄陰鸷。
壽禧堂中,宋嘉泓起身扶老夫人歇下,祖孫二人轉過屏風,裴老夫人輕輕拍了拍宋嘉泓手背,宋嘉泓點點頭,片刻前對宋嘉彥的憐惜亦一掃而空。
……
時節已入九月下旬,裴婠見廣安候府并未傳來新的消息,方知裴老夫人不曾找到宋嘉彥謀害宋嘉泓的實證,一時懊惱不已,只令石竹繼續盯着宋嘉彥行蹤,卻沒想到宋嘉彥知道生母病亡回府,只在廣安候府待了三日便又往書院而去。
此時已是深秋,草木枯黃,繁花凋敗,裴婠身上也被秋涼沁染了似的瑟瑟發寒,她素有手腳冰涼的毛病,每每到了秋冬便極畏寒,連着幾日不見日頭,她便也窩在蘭澤院中足不出戶,雪茶和辛夷見她甚沒精神,皆小心伺候不敢添亂,可軒窗下的小鹦鹉卻仍然耀武揚威的。
雪茶見狀道,“小姐,不如換個地方養着?您日日在此看書,它也太擾人了。”
裴婠摸了摸耳朵,目光看過去,見那小東西鵝黃羽冠炸開,仿佛有預知似得撲騰起來,裴婠失笑,“算了吧,有個聲兒也極好。”
辛夷笑道,“是否因是三爺送的,小姐舍不得放去別處?”
說完辛夷和雪茶意味深長相視而笑,很是精怪模樣,裴婠蹙眉,“雪球整日粘着我,我也沒想送去別處。”
辛夷和雪茶一臉苦笑,那能一樣嘛!
小鹦鹉适時長喊一聲,“三叔——”
裴婠發愁的撫了撫眉心,那日蕭惕所言浮上心頭,又使的她神思浮動,便轉眸去看雪茶和辛夷,“咱們家來了一只鹦鹉,你們也會學舌了,一個個也和它一樣,不管它是誰送的,我也不會随便将它送去別處。”
裴婠說完,仿佛心虛般的側過身去,好似要繼續看書,可手中書頁卻是沒再翻動。
辛夷和雪茶又對視一眼,雪茶走到裴婠跟前,蹲下身趴在榻邊:“小姐,那日蕭家大小姐說的奴婢在外也聽見了,那胡家公子的确不是好的,奴婢聽着聽着,便在想,小姐以後的夫君會是哪樣的,可萬萬不要是那般朝三暮四的。”
裴婠背對着她哼了一聲,“那又何鹦鹉是三叔送的有什麽關系?”
雪茶遲疑一瞬,忽而道,“這幾日看着三爺待小姐極好,奴婢便想着小姐以後……可是奴婢又想,三爺的出身似乎……也不知侯爺和夫人……”
裴婠立刻轉身來,“什麽出身?三叔的出身怎麽了?”
雪茶被她吓了一跳,不由弱下聲氣來,“小姐……奴婢并無不敬之意,只是外面許多人都在議論,所以奴婢才這般一提。”
裴婠擰着眉頭,将手中書在雪茶額頭輕拍了一下,“不知你們小腦袋裏整日在想什麽,三叔救過我和哥哥性命,又待我那般好,你們瞎想就算了,還敢說他出身不好,以後我們府中誰敢胡亂議論,我且要跟母親告狀重重責罰!”
雪茶還沒見過裴婠為誰如此着惱她們的,當下便縮着肩膀不敢說了,裴婠見二人噤若寒蟬模樣,這才作罷,可心頭卻有一股郁氣悶着。
雪茶說外面都在議論,那便是真的了,想到那般多人因蕭惕出身而對他指指點點,裴婠心底的郁氣便越發熾盛,京中素來以出身論高下,可這些蠢笨之人如何能知道蕭惕之手腕心性,等未來蕭惕權傾朝野,只望他們莫要後悔才好!
裴婠正自悶氣着,忽而有侍婢自主院而來,竟是元氏令她往主院去的。
裴婠微訝,還未至午膳時分,專門來叫她必定是有事,當下不敢耽誤往住院去,待到了主院,剛走進正廳廳門,便見元氏拿着一封家書高興的道,“婠婠,你父親已從寧州出發,再有七八日便可到家了——”
裴婠眼底亦跟着一亮,父親!父親終于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