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中意
蕭惕眉峰一跳,不知裴婠怎會有此問,一瞬間心念百轉,只道,“如何問這個?”
裴婠嘆了口氣,往內院方向看了一眼,“剛才聽了個故事。”
蕭惕轉眼明白過來,蕭筠和胡家公子的事他知道三分,故事主人原是蕭筠,擡了擡下颌,蕭惕示意二人入廊中說話,裴婠跟着他走入,聽他淡聲道,“蕭筠這幾日不順心,找你訴苦了?”
裴婠本不願直說蕭筠的傷心事,見蕭惕知道便嘆了口氣,“筠兒很是委屈,奈何我也不知安慰她。”
蕭惕笑了下,“你不懂這些,陪她片刻便可,卻不必替她愁煩。”
裴婠苦笑一下,忽而眨眨眼望着蕭惕,“三叔還未答我的話。”
蕭惕一雙眸幽深,卻又閃着細碎的微光,叫人辨不出他此刻情緒,他定眸看着裴婠,目光深重,好似要看進她眼底,看進她心頭去,裴婠莫名心口發窒,竟被他懾住,周遭一時寂靜莫名,裴婠的心不争氣的快跳了起來。
蕭惕這時才道,“中意之人,是哪種中意之法?”
裴婠聞言一時也不知如何形容,想到蕭筠所言,便道,“就是想待她好,處處合她心意,時時對她關切吧。”
蕭惕聞言頓時笑了,竟坦然道,“如此說來,我倒是對小侄女頗為中意,合你心意,關切你,你難道不知嗎?”
裴婠聽的這話面上轟然燒了起來,再看蕭惕,只覺他眼底笑意深深,又含三分戲谑,禁不住一顆心狂跳,“三叔對我……乃是叔侄,乃是有親。”
蕭惕兀自思索片刻,“你如此說倒也尚可,我回京以來,除了這府裏的人,也只認識小侄女一個小姑娘,你我既投緣,又有叔侄之親,那我便中意小侄女了吧。”
裴婠聽的又羞又惱,“三叔你——我所言之中意非你所想,我是說……關乎婚嫁之中意。”
裴婠被蕭惕這順水推舟毫不在意之語惹得頗為氣惱,蕭惕卻朗聲笑開,神色說不出的溫軟,一雙眸漆黑如淵,像要将她吸進去似的,卻又露恍然之色,“原是關乎婚嫁……我功業未成,還不及思婚娶,如今你非要問我關切誰待誰好,那可當真是小侄女無疑。”
裴婠面上又紅一層,心底卻似幽昙綻放,見蕭惕眼底戲谑未消,便覺他所言五分真五分假,而蕭惕多半和她一樣也未想過婚娶之事,再想到他入京城不過三月,如他所言,還不認得幾位貴女,哪裏有那般多旖念之思,且他口口聲聲說對她最為關切,裴婠一念之間想到蕭惕為她所作諸般,更覺心間漣漪一片。
見蕭惕面紅不語,蕭惕一本正經問,“難道我待小侄女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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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婠忙點頭,“三叔待我當然好。”
這般一說,心底又起疑思,蕭惕待她極好,那是因何待她好?胡家公子和蕭筠是表親,從前也待蕭筠極好,如今卻情寄別處,是胡家公子變了心,還是他本就因表親之情才待蕭筠好?
一時又想,蕭惕今日待她好,乃因叔侄之親,改日蕭惕總要迎娶夫人,屆時他待夫人好才是應該,那他和她豈非無法如今日一般?
此念一出,竟有股酸楚直達鼻尖,裴婠喉頭一哽,哪裏說的出旁的?
蕭惕見她神色幾變,先喜後愁,一時不知她怎地了,難道他此言還不夠剖白?不由上前一步,“怎麽?還因蕭筠發愁?”
裴婠轉身看中庭秋菊避開蕭惕目光,語聲微低道,“不知筠兒該如何辦,那胡家公子從前視她如珍寶,如今卻将她丢在一旁半分不挂念,三叔可覺是人心易變?”
蕭惕失笑,“此事各有各人的緣法,至于人心易變,我倒覺尋常。”
裴婠當即轉眸望着蕭惕,蕭惕便看着她,“人心之幽微繁雜非你所想,孝悌者或許貪婪,貪婪者或許情專,情專者又或許不仁,人有七情六欲,或貪權力,或戀美色,或好富貴,又或者本就是朝情慕楚之性,萬世紅塵,誘利何其之多,人趨利卻是本性。”
裴婠聽的心驚,“三叔所言,豈非在說薄情寡性者皆無過錯?”
蕭惕笑開,“非也,我只在說人性本惡,易變是本性,不變卻是選擇,那胡家公子既移情別處,便非長情之人,亦不能算蕭筠之良人了。”
裴婠聞言這才松了口氣,将人性本惡幾字呢喃一遍,不由唏噓,先不說此四字對錯,卻似乎映射了他前世那活閻王督主的名號,裴婠不由心想,“我倒覺人性本善,你從前都是被那賀萬玄教壞了……”
蕭惕仍看着她,裴婠又道,“三叔和我想的一樣,我亦不覺那胡家公子是筠兒良人,只盼她幡然醒悟才好,莫要錯許于人,遺禍終身。”
蕭惕只覺她說最後幾個字時語氣莫名低沉,一時亦将他前世痛楚牽了出來,二人一時都不曾言語,片刻蕭惕道,“廣安候府的事你可知道了?”
裴婠一愕,“三叔也知道了?”
蕭惕颔首,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來,“你看看。”
裴婠不知信中何物,待打開之後,不由得微驚,“這是……”
蕭惕笑道,“裴老夫人不曾處置宋二公子,我便叫人查了查,一查之下果然有些內情,那侍女雖說是那妾室身邊近侍,可這半年來卻和二公子身邊的小厮走得極近,半年前,她家中老母病危,本無力救治,後來卻忽然延請了名醫,雖然後來還是死了,卻也多活了幾個月。”
裴婠瞬間明白過來,“幫她的不是柳氏?”
蕭惕颔首,“據所查得知,柳氏對下人并不寬宥,應當不會花費重金做這些事。”
裴婠驚的背脊發涼,柳氏是宋嘉彥親生母親,可宋嘉彥難道在半年之前開始便收買這侍婢?收買親生母親的侍婢,事發之時便将禍端嫁在親生母親身上,如此他便得了安穩,連對親生母親都這般狠毒的人,怎會對兄弟手下留情?!
蕭惕見她眸色驚惶,不由擡手在她發頂撫了下,“我會令人将此消息告知廣安候世子,他和裴老夫人知道怎麽做。”
裴婠頓時擡眸看着蕭惕,她令石竹去查,卻所獲甚微,還沒想到求助蕭惕,蕭惕卻已經幫她查了個清楚,甚至不需要她做什麽,消息又會送去宋嘉泓手中,這份妥帖周全,簡直熨帖的裴婠一顆心好似在熱糖粉中滾過。
蕭惕見她眸色動容感激,唇角牽起,“如何?可算合你心意?”
裴婠想起那中意之論,面上又是一熱,忙将信折好放進了袖中,“三叔總能急我所急想我所想,又豈止是合我心意,我實在……”
“可別說不知如何報答之語。”蕭惕心知她要說什麽,當下截斷,又一笑,“誰讓我中意小侄女呢?自當要對你好的。”
裴婠雙眸水汪汪的望着蕭惕,既仰賴又動容,蕭惕又在她發頂撫一下,“時辰差不多了,三叔送你回去,既說了要待你好,便得做世上待你最好的。”說着在她鼻尖輕輕一點,當先出門牽馬去了。
裴婠愣了片刻才轉身,摸了摸鼻尖,只覺被蕭惕點過的地方餘溫猶在,且還有些酥酥麻麻的,她有些怔神的緩步朝外去,只見黃昏的晚霞鋪滿了天際,浪湧如海,燦若明錦,而她一顆心早已跌進了斑斓五彩的煙霞中,雙眼更是禁不住的追蕭惕而去了。
雪茶本在遠處等候,見裴婠走過來面上仍有癡怔之色,不由掩唇笑開,裴婠回過神來,無奈道,“你笑什麽?”
雪茶扶住裴婠手臂,低聲道,“小姐病了一場之後就添了少年老成之氣,也只有在夫人和三爺的面前稚氣的時候最多。”
裴婠面色一熱,在元氏跟前稚氣是應該,怎在蕭惕面前也……她邊走邊想,最開始那般驚懼忌憚,之後雖有信任卻依然防備,到如今,她和蕭惕之間秘密無數,她早對他全心信賴,遇事第一個想到他,連兄長也要排後一位,這實在是當日不曾想過的。
到了府門口,便見蕭惕牽馬在她馬車一旁,正等着,見他望着自己,裴婠竟覺那目光熱切明亮,她心慌不敢與之對視,裴婠快步上馬車,放下簾子平複心跳。
一路往侯府而去,蕭惕間或問幾句長樂候府之事,裴婠問才答,不問便不語,反倒沒有剛才與他親昵了,蕭惕策馬在外,望着垂下的簾絡有些拿捏不定。
他最善洞察人心,只要他想,他可以為任何人織下逃不開的網,可他卻又明白,情之一字,非利可比,非謀算可得,因那人什麽都不做,便已是他的天羅地網。
到了侯府門前,裴婠道謝,又請蕭惕入府,蕭惕自然緩聲相拒,裴婠看着蕭惕欲言又止一瞬轉身入府,而蕭惕在門口等了會兒方才禦馬而走。
侯府中,裴婠卻停在影壁之後不曾入內院,她見過了這般久馬蹄聲才離去,一顆心更是豐足難言,一個念頭在她腦海中落成,不過片刻,酸甜苦澀竟都湧上了心頭。
作者有話要說: 蕭惕:這題我會!
裴婠:今天被三叔撩到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