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含章
話意為輕,熱息為重,裴婠說完退開時,蕭惕尚且覺得不夠,裴婠繼續憂心道,“沒想到雪球之病牽出這般大的陰謀來,奈何姑祖母不讓我告訴哥哥和母親,我這才瞞了三叔。”
蕭惕深眸半狹,“原是此事,你的确不好宣之于口。”
裴婠覺得蕭惕很是善解人意,蕭惕又問,“你可有懷疑的?”
裴婠眼眸閃了下,又猶豫起來,蕭惕上前半步,語聲森嚴,“這次可無人交代你不可說吧?”
裴婠只覺一切猶豫皆被蕭惕看透,當下坦然道,“有人謀害大表哥,必定是因承嗣之争,那兇手,自然是不二之疑。”
蕭惕笑,“在你眼中,那人可是能對手足動殺意之人?”
裴婠只覺蕭惕還不夠了解宋嘉彥,“莫說非同母所生,便是至親兄弟,他只怕也下得去手。”
蕭惕眸色微暗,想到宋嘉彥前次買兇設局,倒也不疑裴婠這般篤定,只道,“裴老夫人既然知曉此事,想來不會姑息,咱們靜待消息便可。”
裴婠連忙點頭,蕭惕又笑,“不去看鹦鹉了?”
裴婠忙帶着蕭惕去了蘭澤院,小鹦鹉在軒窗之下抖羽相迎,蕭惕剛走近,一聲聲“三叔”又喊了起來,蕭惕忍俊不禁,“到你将你教的記了個準。”
裴婠嘆氣,“可不是,日日喊三叔,害我——”
話至一半忽斷,蕭惕望來,“害你什麽?”
裴婠禁不住心頭一跳,自然是害她總想到他,然而此言怎可道出口,只好拿了一旁的銀簪逗鳥,“害我教不會別的話。”
蕭惕看了一眼旁邊放着的果子,拿在手中喂鹦鹉,“你想教它什麽?我且幫你。”
裴婠一眼掃到桌案一腳放着的山水游記,狡黠道,“教它背書。”
蕭惕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大為失笑,“此書千言,我便是在你這閣中教上十年都不定教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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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婠莫名因此話心頭一跳,想去書案翻找一本詩集來,可随手卻拿了□□學古籍,裴婠索性翻了幾頁,不由輕咦了一聲,蕭惕走過來,裴婠便道,“随便翻翻,竟看到了三叔的字?三叔的字可是從此處來?”
裴婠将書頁亮給他看,蕭惕看過去,神色微怔。
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
這是坤卦第三爻爻辭,蕭惕收回喂食鹦鹉的手,眸色深幽,“字為養父所贈,倒也不知是否取之此處。”
裴婠笑道,“定是出自此處了,三叔驚才豔豔,含而不露,正合二字之意,三叔的養父有心了。”略一頓,裴婠遲疑道,“這是這後兩句,倒是不合了。”
蕭惕看着裴婠,裴婠道,“三叔必有遠大前程,絕非無成有終。”
蕭惕笑應了此話,沒有人不希望旁人對自己寄予厚望,尤其蕭惕這般心性,很快,裴琰出現,三人逗鳥說經賦,蕭惕雖言談從容,笑意卻再未達眼底過。
……
宋伯庸還未回府,宋嘉彥去壽禧堂請安之時先發現了不妥,尋常閑适輕松的壽禧堂落針可聞,萦繞着一股風雨欲來之勢,離開之時,宋嘉彥發覺裴老夫人身邊兩個近侍的嬷嬷皆不在跟前伺候,心頭一凜,宋嘉彥快步回了自己的院落。
命小厮檀書出門一探,果發覺異樣,而這亂子是從宋嘉泓的院子而出,宋嘉彥立刻就反應了過來,他額頭立刻生出一腦門的冷汗,略一沉吟,提着個小包袱去找柳氏。
宋嘉彥極少主動來尋柳氏,可此番,宋嘉彥竟贈她一只通體碧綠的翡翠玉镯,看那水頭色澤,定是裴老夫人年節所賞無疑,柳氏大為動容,宋嘉彥稍坐便走,未等到天黑,便已帶了檀書離府,直往書院而去。
華燈初上之時,宋伯庸下朝歸府,待入壽禧堂,也覺氣氛不同尋常。
明氏亦不知白日之事,待二人落座,宋嘉泓身邊的三等小厮和半個時辰之前拿住的翠雲便被押了出來,此二人受了些苦楚,此刻已是絕望之狀,裴老夫人嚴聲道,“同樣的話,再說一遍給侯爺和夫人聽。”
小厮和翠雲斷斷續續說完數語,明氏大怒,宋伯庸則是不敢置信,“柳氏雖則登不上大雅之堂,卻也不敢下如此毒手。”
裴老夫人冷笑,又将大夫所言一一複述,連同毒藥丸一并擺在宋伯庸跟前,“證據證人都在跟前,侯爺還不信?”
宋伯庸一時猶豫愧疚陳雜,對上裴老夫人箭一樣的眸子,神色閃爍,良久道,“既是如此,只憑母親做主。”
裴老夫人笑道,“等的便是侯爺這句話了。”
人命關天,本該上報官府,可若報官,便是揚出家醜,大楚雖不興私刑,可京城世家王公自有各家規矩,裴老夫人杖斃了翠雲和小厮,賜了柳氏一碗毒酒。
可憐柳氏镯子還沒捂熱,便被不由分說了結了性命,有翠雲和小厮的證供,裴老夫人甚至沒給柳氏辯解的機會,當天夜裏,三具屍首便被拉出侯府扔去了城外亂葬崗。
第二天清晨,侯府将柳氏暴病而亡的消息傳到了柳家,柳家将信将疑,若從前,柳承志還有一究之力,可眼下的柳氏卻是搖搖欲墜,連妹妹屍首在何處都沒問,柳承志便被趕來的京兆尹衙差關進了大牢。
……
裴婠收到消息,驚震萬分,“當真是暴病而亡?”
石竹重重點頭,“是,妾室病亡不算什麽,也沒幾家人知道,不過只通知了柳家,二公子昨日回府,下午便又返回了書院。”
裴婠驚疑不定,裴老夫人性子極烈,亦有裴家女兒的正派,絕不會輕易冤枉好人,可最終落罪的卻怎是柳氏?難道此番是柳氏所為?
裴婠回想起了宋嘉彥這位生母,出身商賈,器小尖酸,狐媚之術頗擅,前世活了許久,在宋嘉彥成為廣安候之後,更是和明氏鬥了多年,然而總不得其法,便是宋嘉彥也為了名聲憎惡她與嫡母不睦,親兒子都已成為家主,可生母卻鬥不過一個失去兒子亦不得夫君寵愛的垂暮婦人,裴婠總覺得柳氏之惡在鑽營獻媚,這等毒辣的殺人法子,她想不出也不敢想。
裴婠心思有些亂,“還有誰被處置了?”
買藥換藥不可能是柳氏親自動手,總也有幫手。
石竹道,“死了一個小厮,是廣安候府的家生子,還有個侍婢,是柳氏身邊的貼身侍婢。”
裴婠眼瞳微縮,“去查一查那個侍婢。”
石竹颔首,眼底卻有疑惑,裴婠所幸道,“我懷疑害大表兄的人不是柳氏,而是宋嘉彥。”
石竹眼底閃過驚色,裴婠卻不容置疑,又吩咐幾句,令石竹離去。
裴婠心中疑窦頗多,可此乃廣安候府家事,到底不好上門直問,然而令石竹查了一日,所得卻寥寥,那名叫翠雲的丫頭乃是柳氏自柳家帶去的侍奴,自小跟在柳氏身邊侍候,裴老夫人既要了她的性命,少不得她便是幫兇之一,似是柳氏沒跑了。
裴婠正為害宋嘉泓的真兇而驚疑不定,蕭筠卻忽然派人來請,蕭晟還未回府,如今的國公府仍是關門謝客的,蕭筠能派人請她過府,定是出了大事。
裴婠未加猶豫,連忙往忠國公府去。
到了國公府,蕭筠已望眼欲穿,裴婠一見到她卻吓了一跳,這才數日未見,蕭筠竟是瘦了一大圈,說是形銷骨立也不為過,剛一見面,蕭筠的眼淚便止不住往下落,裴婠一時慌了,“到底是怎麽了?你哥哥出事了?”
蕭筠搖頭,一邊抹眼淚一邊道,“我聽你的話叫人問了表哥這些日子在做什麽,卻沒想到,他竟在陪忠義伯家的三姑娘游湖泛舟好不快活,我已聽聞,舅母欲給表哥求忠義伯家的姑娘為媳,表哥對人家也喜歡得緊,嗚嗚嗚,怎麽會這樣,明明表哥對我更好。”
裴婠驚的目瞪口呆,前世那胡家少爺分明娶得是蕭筠……思及此,裴婠又生恍然,前世的國公府可沒有卷入青州案,一直順風順水顯赫至極。
從哥哥歸來到如今,兩世世情也生頗多變化,裴婠也不知那胡家少爺是否真的要娶忠義伯府的姑娘,可想到前世蕭筠婚後,卻覺她不許給胡家少爺也好。
一番勸慰,裴婠問她,“難道就真的非他不可嗎?”
蕭筠一聽,眼淚又直流,“表哥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從前我喜歡什麽便送我什麽,處處都合心意,時時都知關切,如今……如今為何變了,這要我如何甘心啊。”
裴婠怔住,“那你是真喜歡他嗎?”
蕭筠嗚咽着,傷心多日,也顧不上羞窘,直言道,“自是真的,舅母為他說親也就算了,可他竟真的去陪別的姑娘玩樂,想到他如今或許也和哪家小姐吟詩賦詞,我就好想哭,為何朝夕間就變了,以前的好不做數了嗎……”
蕭筠嚎啕大哭,裴婠的巾帕都被她淚水濕透,裴婠看她撕心裂肺模樣又心疼又茫然,只感覺蕭筠之苦痛超乎她所料,一時無措,不知如何安撫,卻是蕭筠自己哭至力竭靠在她身上抽噎睡下才解了裴婠之圍,裴婠令侍婢進來服侍,自己告辭出門。
裴婠走得慢,走出二門,忽聽側廊傳來笑音,“這就要走了?”
裴婠神思一震,轉身便見蕭惕官府未除,正靠在廊柱上等她,已是黃昏時分,落日熔金,餘晖灑在蕭惕如劍般英挺的身上,愈将他臉廓描摹的動人心弦,蕭惕鳳眸帶笑走上前來,一見她愁容滿面笑意頓消,“生了何事?”
裴婠望着蕭惕,一顆心晃蕩無依,竟傻傻問道,“三叔有中意之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蕭惕:這題我應該會還是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