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拈酸
裴婠面上驚震明顯,蕭惕看的失笑,手在自己鬓角一拂,揭下一張薄如蟬翼的□□來,“吓着了?是易容秘術,不用此物,你我如何能安然走出?”
裴婠尤自震駭,語聲艱澀道,“三叔,此物可能使人面容相同?”
蕭惕搖頭,“只在原本容貌上易幻,除非二人雙生,否則如何能一樣?”
世人千千萬萬模樣,雖用□□易容,卻也無将容貌變得一樣的可能,裴婠動了動唇,卻不知該說什麽,她怎麽也沒想到,前世那為她所救,卻不告而別的竟是蕭惕。
前世她救蕭惕乃是今歲之初,而這輩子,她也在栖霞莊救了蕭惕,是巧合,亦是冥冥之中自有緣法,前世她并非只見過他一面,今生,她更與他緣分頗深。
前世蕭惕為何受傷,後來又為何不告而別?
往昔之事不可追,這些疑窦,注定成為難解之謎。
裴婠一錯不錯的望着蕭惕,忽而有種難以言說的宿命感,她本就詫異蕭惕此生轉變,更沒想到蕭惕救她兄妹二人,恩重如山,如今看來,卻仿佛是因果輪回,她前世救他,所以這輩子他來投桃報李了,“三叔……”
前世的她後來只知蕭惕惡貫滿盈權傾天下,卻沒想到十八歲的他曾受那般重的傷,差點死在栖霞莊後山,曾經的忌懼更輕更遠,想到日前栖霞莊奄奄一息的蕭惕,又覺心疼。
夜色漭漭,遠燈幽微,漆黑的天幕無星無月,裴婠眼底卻一星亮如點漆,氲着隔世的憐惜,蕭惕被她瞧的莫名,“怎麽了?”
千言萬語此刻也只能壓下,且要永遠壓下,裴婠不答只問,“三叔的傷可好了?”
兩月未過,蕭惕的傷自然沒痊愈,聽她問及,蕭惕下意識撫了撫自己肩頭,戲谑道,“便是未好,抱你也是輕松。”
他一雙笑眸潋滟,早已和前世陰郁似啞的少年不同,裴婠深吸口氣,忽生慶幸,前世她雖救了他一命,卻未聽他開口說一字,後來不告而別,更失下落,再聽其名號時,卻已成皇城司犬牙,而如今他做她三叔,護她信她,從容溫柔,就在伸手可及之處。
裴婠眉眼溫柔,漾春水輕波,“三叔——”
蕭惕擡手理她鬓邊略散的發絲,心底也軟成一片,若非時機未到,他甚至想做些別的,“怎欲言又止的?”
裴婠只好道,“我只覺……和三叔實在緣分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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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惕擡眉,只覺此刻的裴婠有些奇怪,然而她一雙清眸澄澈如溪,坦蕩的緊,回想起适才溫香軟玉滿懷,蕭惕幾乎色令智昏,彎腰離她近些,“說不定比你想的還深。”
蕭惕語聲惑人,不知不覺,竟又離她這般近了,裴婠心道,是啊,可不就是比她想的還深,她有些受不得這樣近,身子下意識往後仰了仰,“咱們如今出來了,三叔可要去慶春樓看看?既有皇城司的人防備着三叔,三叔可還能查下去?”
将話頭拉回了正題,蕭惕一笑直起身來,“自然要去的,只是時辰已晚,眼下我先送你回府為要。”
裴婠聽着這話猛地想起來,“遭了,石竹多半已回茶肆,若未找到我,怕要着急。”
二人雖進了一趟風月之地,卻也仍在西市,裴婠這般一說,蕭惕便帶她出了暗巷,裴婠出巷口轉眸一看,豁然看到“明月樓”的大招牌,她心中一訝,原來她們剛才進的地方,竟就是京城大名鼎鼎的明月藏嬌樓,她雖從未來過青樓,可明月樓的名頭她前世卻聽過!不由想赫赫盛名非虛,只那毓秀矜貴的臨湖雅閣便可見一斑!
眉頭微皺,裴婠後知後覺的生出一念來——蕭惕入明月樓後院,很快就發現是到了青樓,他反應那般快,是否表明他曾去過?
他還知道明月樓是京城有名的銷金窟,莫非也銷過他的金?
雖則富家公子到了十六七歲浪蕩放縱也算常事,可蕭惕入京不過三月,又入金吾衛當值,他竟去青樓?即便沒去明月樓,看他模樣,也定對風月之地頗為熟稔。
想到這一茬,裴婠腳步沉重一分,心境亦再不複片刻前感懷了,她瞧着腳下的路,走的愈快,卻不發一言,此刻西市仍然燈火闌珊熱鬧紛呈,游人如織,她不看前路,差點就撞在一人身上,蕭惕眼疾手快将她一拉,不說她不看路,只眼神帶着殺氣瞪了一眼無辜路人,那路人被蕭惕駭的一愕,當下呆若木雞。
裴婠手臂一緊,人亦停步,雲霧山中蕭惕抱過她,又與她同騎,剛才更與她扮作恩客嬌女,她并未覺不妥,可這會兒只被蕭惕拉了一把,她心底便生出惱意來,她也不知自己怎麽了,只掙開蕭惕的手,目光五分嚴肅三分沉重,還有兩分說不明道不清的無聲控訴,深深的盯蕭惕一眼,裴婠又往前大步而行。
剛才還好好的,這是怎麽了?
蕭惕摸不着頭腦,哪知女兒家心思如發,勾勾纏纏難理得清,然片刻前還笑顏溫柔惹他心動,此刻又做着惱深沉之狀,蕭惕雖不知何處惹了裴婠,卻看出她在生氣,忙上前将她護住,又低聲問,“怎麽了?”
裴婠抿着唇不語,氣惱上頭,心口憋出一股無名之火。
不論蕭惕前世如何,這輩子的蕭惕仁義勇武,入京三月便高居金吾衛都尉之職,多少世家子弟豔羨于他,多少王公兒郎比不上他,這樣出類拔萃的人,竟也短短時日染上了逛青樓的惡習,蕭惕之心性雖不至于玩物喪志,可還是叫裴婠失望!
沒錯,失望!她太失望了!
裴婠越走越快,裙裾迎風,獵獵而舞,蕭惕生怕她絆倒自己,見她似打定主意不答話,不由快步走至她跟前,将她攔了下來。
此處又是巷口,巷內昏黑,前後樓闕燈火明燦,他二人對峙在這明暗交界之地,方寸天地風也靜雲也住,蕭惕眼底只映着一個裴婠。
裴婠身量還未長足,如今不過到他胸口往上,蕭惕便又傾身,“怎麽忽然生氣了?可是我哪處做的不惹着了你?”
蕭惕語聲溫軟,哄孩童一般,裴婠憋在心口的一團火發不出來,燒的她脾肺心肝皆是酸澀,蕭惕見她眸色陳雜,仔細回想,也不過就是從暗巷內走出的幾息功夫,屬實不知裴婠在生何悶氣,他只好繼續道,“你心中哪裏不快,說給三叔聽,讓三叔知道你為何着惱才好啊。”
三叔三叔三叔……裴婠極盡克制,眼底卻還是浮着怨責,她才不要逛青樓的三叔!
蕭惕一時着急,近三月來,他還沒見裴婠對誰發過脾氣,她明媚溫婉,甚至有與年紀不相符合的內秀沉穩,若非氣急了,哪能當街便對他發起脾氣來?
“婠婠——”蕭惕低沉了嗓子,“為何惱我?你便是要三叔死,也得讓三叔做個明白鬼不是?”
裴婠聽不得他說“死”字,想開口,喉頭卻有些發哽,她一時分不清自己是生氣還是委屈,話卻沒說出來,蕭惕又道,“才說了與三叔緣分深厚,如今卻又不待見三叔了?”
身高七尺,威儀迫人的金吾衛都尉彎着身,語聲啞着,竟受了委屈似得,一雙黑眸巴巴望着裴婠,便如墨玉沁了水似的濕汪汪惹人,裴婠忽然就覺得自己這脾氣來的不該,按輩分論,她如此能算大逆不道了。
裴婠粉拳微收,卻又想起了那一牆之隔傳來的魅聲浪調,若蕭惕也去了明月樓,若蕭惕也曾去過那臨湖雅閣,若……
裴婠越想胸口越是酸澀,那滋味簡直令她無可招架,她活生生憋着自己,直憋的眼角微紅,險些氤出水汽。
蕭惕一時有些慌,他看出裴婠的委屈來,不由再欺近一分,不敢再裝乖弄巧,語聲中只有擔憂歉疚,“婠婠,到底怎麽了?便是生氣,也要發出來才好……”
蕭惕一攏拳,遲疑一瞬,一把拉住了裴婠的手,她二人在街邊對峙,惹來路人注目,蕭惕卻也管不得那麽許多了,“婠婠……”
不僅想握着手,還想把人往懷裏拉,可如今□□已揭下,蕭惕到底還是忍了住,裴婠卻不許蕭惕動手動腳,她一邊把手抽出來,一邊深吸口氣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我……我沒有生氣。”
蕭惕苦笑,“你這模樣比生氣還叫人擔心,到底怎麽了?”
蕭惕滿眸殷切,裴婠想到二人還在街邊,到底不好使性子,她将那莫名的酸澀咽下,一本正經的想,其實也并非不能宣之于口,她對他頗多期望,她可全都是為他着想。
“三叔……”
知道裴婠要說明白了,蕭惕凝眸聽着。
裴婠便鄭重的問,“三叔剛才,怎一開始就知道我們到的地方不對?”
怎麽知道不對,當然是因為他見過了……蕭惕眸光微變,恍然,是因為這個與他置氣?
蕭惕看裴婠神色,很快肯定此念,那懸着的心落地,一時哭笑不得,“你是因為這個生氣?”
裴婠胸脯一挺,滿臉嚴肅,“三叔是不是流連過這些地方?”
此問如蕭惕所料,他一時笑出聲來,“去過是去過,不能說流連。”
當真去過!裴婠心尖一抖,剩下的話便說不出了。
蕭惕見她眸色微暗,忙道,“因查案而去……不管是在京城還是青州,查案子少不得要去三教九流聚集之地,這幾日我去了許多地方,也不乏此等煙花之地。”微微一頓,蕭惕一針見血的否定,“不是你想的那般。”
這下輪到裴婠驚愕呆怔,适才百般懊惱,卻原是她想錯了……
蕭惕笑意已溢了滿眸,“所以你剛才在想什麽?以為我和其他人一樣,去那些地方尋花問柳了?”
裴婠櫻唇微張,卻答不出,她剛才可不就是這樣想的。
蕭惕繼續道,“我還以為因何而惱,真是傻丫頭。”蕭惕無奈嘆息,忽而笑意一收,認真問她,“我若真去了,你便不待見我了?”
裴婠心頭一跳,面頰悄悄熱了,然而她立刻道,“我父親和我哥哥就不會去,家風清正者也不會讓兒孫流連那些地方,三叔若去,豈非不正派?”
蕭惕笑的鳳眸輕眯起,“可那明月樓每日賓客數百,也并非人人皆是好色之徒,亦有為了正經事去的,也不能一概而論。”
裴婠眉頭擰成個川字,眼看着又要惱一場,蕭惕低聲笑開,擡手在她眉頭撫了撫,“逗你的,你既不想讓我去,那我便不去,免得我小侄女不待見我了,可好?”
裴婠腦袋後仰,面上仍有餘溫,而蕭惕一雙鳳眸上下看着她,越看笑意越深,竟是愉悅非常,裴婠面上有些挂不住,哼了一聲繼續往前走,可這下卻走得極慢。
蕭惕跟在她身邊,側眸觑她,“除了覺得不正派,可還因為別的不想讓我去?”
裴婠一凜,嘀咕道,“還能因為什麽?三叔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未來不可限量,怎可流連花叢墜青雲之志,若我哥哥去這些地方,是會被我父親将腿打斷的。”
蕭惕笑開,忽而語聲一低,“婠婠——”
裴婠尋聲望來,便見蕭惕被笑意侵染過的面容格外溫柔,“我沒有會打斷腿的父親,可你不要我做的事,我便不做。”
裴婠眼瞳顫了下,一顆心如水滾沸,跳若擂鼓,她動了動唇,卻只得呢喃,“三叔……”
似有嘆息,似有疑問,可這時蕭惕停步,裴婠一擡眸,竟到了茶肆跟前,石竹早已在茶肆周圍逡巡良久,此刻猛然看到裴婠,當下快步迎了上來。
“小姐,三爺?!三爺怎麽在這裏?”
蕭惕笑,“我來西市看看,正好碰到你們小姐。”
石竹喜道,“太好了,小姐正找您呢,小人回府世子還沒回來,正發愁呢。”
蕭惕颔首,“你們小姐已經和我說了。”
蕭惕說完轉眸看裴婠,“眼下回府?”
裴婠還在蕭惕那句似是而非的話裏,聞言便神思不定的點了點頭,等一同上了馬車,裴婠更覺馬車逼仄,蕭惕周身的氣息避無可避的朝她迎面壓來。
她不要他做的事,他便不做。
父親母親都不能真管住哥哥,可蕭惕卻心甘情願讓她管着,裴婠暗暗打量着蕭惕,便發現蕭惕眼底的笑意仍沒下去,裴婠不由問,“三叔在高興什麽?”
蕭惕溫聲道,“高興我要瞧見月亮了。”
裴婠疑惑不解,掀簾看了看外面的天,今夜無星無月,待會兒看起來也不像會有月亮的樣子。
蕭惕眼風掃見裴婠神情,笑意又染進了眼底,他不是在等月亮,他只是要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作者有話要說: 2333留言的小可愛們都看到啦!這章留評發24小時紅包叭!
然後,掉馬不會很早,因為雙重生畢竟聳人聽聞,需要關鍵性的大事才能肯定,這個高潮在後面,本來要寫劇情流,現在作者君會多寫感情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