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動
醒來時裴婠仍有些如夢似幻之感。
那是八年前的事了,她的記性一向不差,可不知為何,她後來沒過多久就想不起來那所救之人的模樣,只依稀記得,是一張平淡無奇的臉,可沒想到昨夜夢中,她竟将那人想象成了蕭惕的樣子,而若說二人有何相似之處,裴婠想來想去只覺得二人一雙利眸有些像。
那人極其年輕,衣飾樣貌皆是普通,被她發現之時已奄奄一息,彼時她獨自在栖霞莊,救了一個來路不明的重傷将死之人,雪茶和辛夷都十分驚恐,在她嚴令之下才沒告訴元氏,以至于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
她給那人止血上藥,穩住了傷情,而那人從頭至尾不發一言,好似天生啞巴似的,唯一讓裴婠覺得他不似常人的便是他那一雙眸子,黑亮深邃,藏着太阿一般內斂的鋒芒,她本想探究探究此人身份,可兩日後的清晨,那人卻不告而別,從那以後她再也沒見過他。
她當時少女心性,牽挂了幾日便忘了此事,後來兄長戰死,家中變故頗多,她便将此事遠遠抛在了腦後,以至于連那人模樣都記不清了。
裴婠嘆了口氣,那人當初傷勢也在後背,和蕭惕一般深可見骨,或許是因為這個,她才将其想象成了蕭惕的模樣,深秋時節,晨起的涼風刺骨清寒,裴婠想了想,打算去國公府走一趟,一來看看蕭筠,二來說不定能碰上蕭惕,別的不說,蕭惕的傷勢馬虎不得。
午時之後,裴婠乘着馬車到了國公府,蕭筠早早來迎,面上笑顏輕松,再不是兩日前的愁苦,待進了蕭筠的院子,裴婠方才知道蕭淳是如何被放出來的。
蕭筠道,“真是沒想到,平日裏瞧着不近人情,暗地裏卻做了不少事,倒是叫我有些不好意思,那日我還攔着他,将他痛罵了一頓。”
蕭筠雖是驕縱,卻并非刁蠻不講道理,此刻言語頗為懊悔,“父親還說,大哥想要早些被放出來,也要看他這邊能否查出新進展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記仇不幫大哥。”
裴婠失笑,“他不是那樣的人,我聽說這兩日他極是忙碌,哪是撒手不管的樣子?”
蕭筠忙道,“還真是這樣,他日日早出晚歸的,便是和父親都沒說上幾句話。”
這麽一說,蕭筠更是歉疚,“你說我眼下該做點什麽補償補償他呢?”
裴婠自然樂見他們兄妹和睦,便道,“三叔前些日子受了傷,傷勢還很重,這些日子還在用藥之中,你不如吩咐府中廚房,多給他進補進補?”
蕭筠眼底一亮,“這個簡單,我去找母親說,母親如今也沒往日那般厭他了。”
裴婠唏噓蕭惕的處境,自又一番出謀劃策,待說起過幾日忠義伯府的壽宴,蕭筠嘆氣道,“我們府上只怕不去的,父親剛回來,大哥還在金吾衛,去了少不得要聽人非議,母親也不願強顏歡笑,便幹脆只派人送禮就好。”
裴婠心中明白,便不多言,如此在忠國公府消磨了一個下午,眼見天色将晚,卻也不見蕭惕回來,裴婠只得當先告辭,她一走,蕭筠便去找胡氏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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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一聽蕭筠要向蕭惕獻殷勤,心底還是有些膈應,然而想到蕭晟的事還要靠蕭惕,便也按下了心底的不快,一番吩咐,自有珍品佳肴備好。
蕭惕于一更時分回府,先去見了蕭淳,待回到清晖軒,便見桌案上擺了滿滿一桌子酒菜,蕭惕挑眉,空青上前道,“是裴大小姐下午來過,也不知和小姐說了什麽,晚上夫人便命廚房給您準備補品,只怕是知道您受傷的事想示好。”
蕭惕如何不明白裴婠的意思,當下眼底便浮起了笑意,“倒也有好幾日未曾過那邊侯府了,明日下值過去瞧瞧她。”
……
第二日傍晚,元氏在繡莊定好的裙裳送入了長樂候府,因冬日降至,又要去赴宴,元氏特地為裴婠多備了四五身衣裳,衣裙既已送到,元氏便讓裴婠在自己院中試穿新裳。
元氏在外面暖閣坐着,裴婠于內室更衣,每換完一身,便出來給元氏瞧,剛瞧完三身,外面忽然有侍婢禀告,道裴琰和蕭惕一同回來了。
元氏一喜,忙先迎了出來,到了院外,果然見蕭惕也來了。
屋子裏裴婠換了一襲天水碧的蘭紋褶裙,正興高采烈的出來讓元氏看,卻見暖閣哪還有人,裴婠眉頭一皺,隐約聽見元氏在外吩咐下人的聲音,裴婠不知所以,遂提着裙裾走出暖閣來,口中道,“母親,這身可好看?”
裴婠試衣裳時弄亂了發髻,索性将頭發散下來,此時她墨發如瀑,裙裳似黛,越發襯得他雪膚花貌眉眼若畫,她本是一臉雀躍等着元氏誇贊,卻沒想到話音落定,竟見元氏身邊還站着兩人,裴琰也就罷了,蕭惕竟不知何時來了!
裴婠一愣,面上霎時間微紅,而蕭惕循聲望來,一眼就看到裴婠發髻未挽的模樣。
她
青絲如緞披散在頰邊,本就巴掌大的小臉越發精致嬌妍,新裙籠着不堪一握的細腰,即便身量還未長足,卻也生出叫人心癢的妩媚曼妙來,蕭惕看的眸色頓深暗起來。
元氏回頭,眼底也是微亮,“這一身好看。”
裴婠被元氏看沒什麽,可她散着頭發,蕭惕目光亦落在她身上,她便生出兩分無措來,她極快的道,“三叔,哥哥——”
蕭惕唇角微彎,裴琰攏了攏自己的頭發,轉身跑了回去。
裴琰笑道,“咦,這丫頭不好意思了。”
元氏笑,“正在試衣裳呢,你帶着含章去前廳坐坐,我去吩咐廚房準備晚膳。”正說着,一垂眸卻見蕭惕手中提這個什麽,“含章拿着什麽?”
蕭惕便揭開了上面的布簾,“給小侄女的小玩意兒。”
元氏瞧清楚了,當下嘆道,“你可真是比他哥哥待婠婠還好,她前兩日将雪球送回了廣安候府,正無趣呢。”
蕭惕自然知道,他今日過來正是要給裴婠找點趣味。
裴婠進了內室,一顆心跳的有些快,她極快換好衣裳,又重新挽了個發髻,挽了一遍覺得不夠好看,又挽了第二遍,又對着銅鏡看了好幾眼方才出來。
蕭惕和裴琰已入了前廳,裴婠來的時候,二人已喝起了茶,想到适才那一幕,裴婠心底仍有些不自在,面上卻沉定不顯,“三叔今日怎過來了?”
蕭惕眼底仍有餘溫,上下打量裴婠一瞬笑道,“我是來投桃報李的。”
裴琰聽不懂,裴婠卻立刻就明白了,“三叔不必謝我,她們本該對三叔好些。”
“婠婠萬福。”
裴婠剛說完,廳內忽而響起了一道尖利清脆的聲音。
裴婠一愣,看看蕭惕,再看看裴琰,不知這聲音從哪裏來,正愣着,卻聽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婠婠如意安康。”
“婠婠萬事勝意!”
裴婠瞪大了眸子,而蕭惕只含笑望着他,裴琰也只笑不語,裴婠左看看又看看,忽然,她看到蕭惕腳邊放着個布簾罩着的籠子。
裴婠眼底一亮,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她走上前将籠子提起來,再将布簾一掀,一眼就看到了籠中嬌小玲珑的鳳頭鹦鹉,裴婠又驚又喜,“是你——”
籠中的鳳頭鹦鹉巴掌大小,通體雪白,鳳頭冠羽卻染着一抹鵝黃,一雙眼睛翠若碧玺,見裴婠看着它,便也提溜着眼珠兒望着裴婠,靈動極了!
裴婠笑道,“原來是你在說話!三叔,這是你帶來的?”
蕭惕一雙眸子脈脈溫潤,“聽說你的貓兒養不成了,便給你尋來個新玩意兒。”
裴婠不拘小寵是什麽,貓兒溫順惹人憐愛,鹦鹉卻會學舌,裴婠只在書上看到過鹦鹉能雪人說話,真正見到卻是第一次,如何能不喜歡!
“三叔怎麽知道?它會說很多話嗎?我能教它說話嗎?”
裴婠問了許多,裴琰笑道,“自然是我說的,含章聽說你悶悶不樂,便叫人尋了此物來,這小東西可不比花市上的那些綠鹦哥兒,乃是番邦之物,又靈性又好看,也不會使人害病。”
裴婠聽裴琰的話,心底便生出許多暖意來,柔聲道,“三叔太費心了——”
蕭惕眼底皆是寵溺,“為小侄女費心是應當的,眼下它只會這三句,你教它,它還能說更多,便是詩詞歌賦也不在話下。”
裴婠眼底皆是新奇,“要如何教?”
蕭惕便指了指身邊的案幾,“放桌上,我教你——”
裴琰見妹妹高興也頗為開懷,畢竟裴婠是因他才将雪球送走,又見有裴婠陪着蕭惕,便先回竹風院換便服,他一走,廳內便只剩下了蕭惕和裴婠兩人。
裴婠将籠子放下,蕭惕又讓她坐在自己位子上,随後從袖中掏出個香囊來,裏面裝滿了白色的小果子,“它不挑嘴,不過這些果子是專門馴它的,你學我的樣子喂它,想教它說什麽,便在此時說給它聽,它會學的很快。”
裴婠接了果子,學着蕭惕那般喂,又道,“叫一聲三叔聽聽?”
鹦鹉吃了果子,呀呀有聲,卻總學不真切,裴婠便一字一頓的教,“三——叔——”
“三~叔~”
“三叔三叔……”
“三叔三叔三叔……”
裴婠專注的盯着小鹦鹉,卻沒看到站在旁邊的蕭惕目光落在她發頂,眸底幽光懾人。
裴婠或輕或重,或軟聲或長喚,她每叫一聲“三叔”,蕭惕的眼便跟着熱一分,聽她一聲一聲的叫,蕭惕更覺四肢百骸的血都熱了起來,瞧她纖腰曼擰肩背纖薄,紅唇開合間聲聲喚他,蕭惕便忍不住想要彎下身子離她更親近些。
“三叔——”
忽然,鹦鹉終于學對了!
裴婠驚喜不已,擡眸,“三叔,它會了——”
蕭惕離得近,眼中薄光尚來不及收裴婠就如此撞了進來。
裴婠一愣,蕭惕卻絲毫不慌忙的将她看定了。
裴婠只覺心頭被蕭惕猶如實質的目光燙了一下,莫名覺得耳朵尖有些熱,正不知這奇怪的旖旎從何而來,蕭惕卻含笑道,“為何教它學這個?”
裴婠眼風一閃,忙垂下眼簾來,目光落在鹦鹉身上,思緒卻有些亂,“我……因是三叔送的,便教它學三叔。”
蕭惕輕笑了一聲,“倒是有理。”
裴婠面頰都開始發燙了,所幸這時候裴琰回來了,聽見鹦鹉叫着“三叔”頗為逗樂,便也摻和進來教,沒多時元氏過來說準備用膳,裴婠這才帶着鹦鹉回了蘭澤院。
蘭澤院暖閣有一臨中庭的拱月軒窗,裴婠命人在軒窗處挂上鳥架,便将小鹦鹉安頓在了此處,如今回了院子,蕭惕已不在身邊,可裴婠回想起剛才那般近的一眼,仍覺一顆心跳的極快,她摸着自己心口有些惶然,她這是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裴婠:今天是為三叔心動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