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要弟弟!”
“妹妹!”
“弟弟!”
“妹妹妹妹妹妹!”
“弟弟弟弟弟弟……”
“邵牧!”邵清明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呵斥道:“爸爸說過什麽了?在醫院不許大聲喧嘩,還記得嗎?”
“爸爸!”單方面被責怪的小家夥一臉委屈,眼眶都酸了,“是哥哥要和我争的……”一邊說,一邊狠狠蹬了邵忞一眼。
“本來就是妹妹!你偏要說是弟弟!”又怕被爸爸罵,又有些不服氣,邵忞小聲争辯了一句。
“那我不要嘛……我就有弟弟……嗚啊!我要做哥哥!”
“就是妹妹就是妹妹!妹妹妹妹妹——”
“邵忞!”
終于,邵清明煩躁地在揚手在桌上敲了很大一聲,邵忞和邵牧同時被吓到,都睜大眼睛乖乖在一邊小心瞅他。這倆機靈鬼,每每犯了錯就賣可憐認錯,讓人一邊咬牙切齒又一邊心生不忍,不好發作。邵清明還是那麽句話安慰自己——這是親兒子,這是親兒子,這是親兒子。這才溫和地開口了:
“爸爸想休息了,你們不要鬧了好不好?”
“爸爸……”邵牧咬了咬嘴巴,怨憤道:“可是哥哥他……”
“好了,明明木木乖,不要打擾爸爸休息。”剛剛去外廊倒開水的邵輝推門後就疾步走來,将水杯放好,彎腰一胳膊撈起一個小娃娃,“張奶奶來了,爸爸帶你們去找奶奶。”
“那好吧……”邵牧癟癟嘴,趴在邵輝肩頭扭頭對邵清明道:“爸爸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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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對不起。”邵忞也做了同樣的動作。邵清明點點頭,沖他們揮了揮手。
世界一瞬間恢複了安寧。邵清明如釋重負地仰頭靠在腰墊上,擡眼見手臂上方的滴瓶随他的動作前俯後仰,淡褐色的液體也晃了晃,在透明管中像是流動的寶石。
說來很對不起明明和木木,他這個爸爸教會孩子的第一個道理,就是不要在醫院裏喧嘩。可他沒辦法——哪怕他不想生病,他還是會在各式各樣的場合暈倒,他需要醫生,需要輸液,需要一次次在空茫中蘇醒,需要孩子們提前明白,“可能失去”,的意味。
“喝牛奶吧。”邵輝走近他,将袋裝牛奶放進熱水裏燙。
“嗯……”
其實食欲沒有困意多。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在醫院的他喪失了味覺。尤其在這個階段,吃飽喝足遠遠不如倒下去徹底地睡一覺。可邵輝說他睡太多了,對身體不好,如果一定要睡,也不能擾亂正常的一日三餐。
一日三餐。邵清明盯着那袋半浮在水杯裏的牛奶,青青白白的包裝袋上印有“營養快樂每一天”的宣傳廣告。除了這一種,抽屜裏還有很多,牛奶酸奶一應俱全,還有些麥片小食。被人照顧的感覺很容易就習慣了,邵清明打一開始就知道。他也在放任邵輝重回他的生活。
原本是兩座城的人,咫尺之間隔山隔水,而如今,滄海淪為桑田,高山深壑,早已化作平地。他向邵輝邁出了步子,邵輝便随風随雨疾奔而來。
“這兩年……”他張口,頓覺嗓子幹疼。這是種自以為的艱難,是因為心知接下來的話昭示了什麽,“這兩年,我好想你。”
正半背對他削水果的人背影一僵,刀也拿不住,梨也拿不穩。明明是那樣高大的一個成年人,轉身時卻顯出孩子般的慌亂。邵輝不可置信地沖向他,大聲問:“你說什麽?你說什麽……”
僅剩的隔閡消散了,這是邵清明第一次主動對他服軟。
“我說我好想你……你為什麽現在才來!你為什麽現在才認孩子……你怎麽來得這麽晚……”
一切心中壓抑的、背德的、真情實意的渴望和委屈盡數湧出,他揚起拳頭砸向邵輝,淚意卻讓他脫力,那些責怪落在邵輝身上,幾乎無聲無息。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邵輝彎腰吻他,心疼得不行,“我不會了,沒有下次了。”
“你老是欺負我……”
“我不欺負你,我讓你欺負回來。”
“你還讓明明他們叫你爸爸……”
“那就不叫了,讓他們叫媽媽?嗯?”
“……那…那我們……把孩子留下來……”
……
三青水藝術展會策劃工作室近來是非多——公司上下幾百號人都在議論哪個從倫敦金融區回來的大老板……還有,他身邊那個漂亮的小情兒。
剛開始都以為是小情兒。人生得那樣好,白嫩白嫩的,臉蛋小,身子骨也不大,神情冷淡歸冷淡,眼波流轉之間依舊有柔光。和老板站一起,整一賢妻良母,偏要人捧在心裏疼的。
但聽知情人說,那情兒是個相當有手段的——大老板原來受了情傷,心裏對那人戀戀不忘才留了長發。這小情兒一來,老板不僅寵着護着,還把那頭發剪了,便可見一斑。又說那情兒以前離過婚,有兩個孩子,就這麽都還能讓老板死心塌地的,背地裏不知道多機靈。
外界将這段感情說得是神乎其神。邵清明打着瞌睡在沙發上聽邵輝助理戰戰兢兢向邵輝報備這些時,難得地被廣大群衆的好奇心和想象力逗笑了。他這幾年,也多在富貴子弟戲谑輿論的中心。外邊傳來傳去,是閉了眼也能猜到的。本就和邵輝說過他不要在公司露臉,可邵輝就是倔強得不像話,非要他隔三差五來招搖過市一下。
“又困了?”邵輝見他笑得懶洋洋、梨渦若隐若現的樣子,無奈地揮手讓助理出去了。室內又涼又靜。他走到邵清明跟前,将落了一半的空調毯卷起,為邵清明搭好。
“不要了。”邵清明推開他蓋毯子的手,咕哝道:“熱。”說完,側過身一手輕輕壓在肚子上小寐起來。這時候他肚子已有些大,瞧上去像身懷六甲的,實則才近四個月。還是很嗜睡,食量也一點點打起來,四肢微微有了肉——邵清明每天都要盯住他好一陣瞧,見了他鼓起來的肚子總是又驚又喜的。
說這是邵輝第一次做爸爸也不為過。當初邵忞和邵牧的存在和出生,邵輝是全程缺席的。等他再見到邵清明,認出兒子,邵忞和邵牧已然能跑能跳,能說會道。也許他如今能毫無壓力地糊弄住家裏兩個小家夥,但他一定應付不好邵清明肚子裏這一個。
尤其是肚子裏這個好似對邵輝很有意見,每次邵清明感受到胎動去拉他的時候,這小壞蛋就不動彈了,無論他怎麽哄都不肯出來。
“還是蓋一點,不然容易感冒。”邵輝輕輕将毯子蓋在他手肘下的位置,問道:“今天孩子鬧你了嗎?”
“唔……沒呢……這才四個月,哪那麽折騰。”
“這壞東西可沒少折騰你。”
要說邵忞邵牧在邵清明肚子裏那叫折磨,現在這小家夥就像是在催命。之前沒檢查不知道的時候還好,自從發現她(是女兒,為便利提前寫作“她”)的存在,她就無一天不鬧人。邵清明本以為頂多也就像懷她哥哥們時那樣聞不得葷腥,沒想到到她頭上是連帶甜味的礦泉水都聞不得。注意了飲食不說,就早上起來都得幹嘔一陣。連帶着邵輝見他吃不進東西,也千方百計為他補身體,如此鬧了一個多月,直到最近才消停下來。
可消停下來,邵清明還是愛困,這會兒半醒半睡的,聽了他的話,揚唇笑道,“這賴誰呢,咱做小情兒的……雷霆雨露,都是恩澤。”
調笑他的——邵輝自然聽得出來。
“這可是你說的。”他坐下,将人抱進懷裏,“清明,四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