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六月入夏,烈陽笑新碧。然而從月頭開始,某攝影師的狀态就能用這麽幾個字來形容:喪,很喪,非常喪,驚天地泣鬼神地喪。
最喪最喪始于一個夜晚,一個月明星稀,鴉雀無聲的夜晚。錢平舟喝多了酒,稀裏糊塗把楊骁睡了。
對,楊骁,就那個冤家路窄,兩小無猜猜了幾十年的楊骁。
喝醉是因為邵清明。那天他照常拎了一大袋時令蔬果去邵清明家幫忙,路上還想隔天休息能帶兩孩子去哪哪哪玩,可敲開門就撞見邵輝。男人一身普通的居家服,背對玄關處的陽光站在門口迎接他。對邵輝出現在邵清明家這個現象,他還轉不過彎來,就聽見裏面邵清明正吃水果時含混的聲音冒出來,問:“誰啊?”
他就快當初背過氣一下過去了。
晚上去了同城gay吧買醉,喝了個昏迷不醒。早上一睜眼,就見楊骁光溜溜躺在自己懷裏,睡眠正酣。被子一撈開,人從肩膀到腳脖子無一處好地方。戰況之激烈,初步預估他也至少混到日出才停手。把楊骁睡了這就如一棍當頭,打到他暈頭轉向,于是大丈夫能進能退,當時夾住尾巴就跑了,至今還不敢見人。
追本溯源,這就賴邵輝。思及此,他默默在心裏紮了好幾個小人。
然而今天是老爺子傳喚的日子。心知左右逃不過要見楊骁一面,錢平舟還是捺不住心如擂鼓,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麽搞的,仇人相見,心裏還有那麽幾分期待。
巴望什麽呢……硬要說,那晚上醉生夢死的滋味,還挺帶感的……
一邊想一邊開車,小錢兄弟有點擡頭。他在心裏默念幾句罪過罪過,清心寡欲全靠南無阿彌陀佛。
老爺子那等他的,卻不僅僅有楊骁,還有邵輝。
所謂六月,古往今來,是年中清帳的日子。
今年上頭換領導,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錢家不少生意都做進內部了,自然也聽了不少風聲。現在人人口口相傳的,是上頭今年要嚴打,專打別派的大財頭。為此正對衆宣揚民主監督舉報,怕很要拉一批人下馬。老爺子趁老伴生日叫回家裏人,估摸要口頭敲打敲打。
邵輝也就逮住這個機會,來托老爺子幫個忙。
“你那個好說,我讓我之前一徒弟查查就行了。”錢平舟到的時候,錢老爺子正和邵輝講話。一生儒商的老人家精神矍铄,為人異常爽快磊落。
“爺爺好。”在外再風騷的人見了老爺子也要裝乖,錢平舟見不慣邵輝人模人樣,打了招呼就要腳底抹油,“我去找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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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中氣十足一聲令下,錢平舟不情不願轉過身來。
天啊,再和這人多呆一秒他就要窒息了好嗎?
“我聽邵輝說,你之前有個照片在英國展出了?邵輝在那邊開了個公司,要你去你推掉了?”
“嘿你這人還告小狀你……”
“怎麽說話呢?”老人家咳嗽了兩聲,“你這孩子,前兩年家裏不許你去你非要去,現在別人要你去你又不去了,這是抽的哪門子風?”
錢平舟也有理,頂了句嘴:“祖宗說過,呼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
“你這破小孩。”老人家半氣半笑,“去去去,找你奶奶去。”轉過身,對邵輝又多幾分客氣和對親孫子的偏袒,“這孩子家裏最小的一個,慣壞了。”
“那是他親近您才這樣。”邵輝禮貌揚唇,“我在家也挺任性的,我哥哥就很惱我。”
“哈哈,難得你們兄弟倆感情這麽好。”老爺子笑嘆道:“你父母當年哦……”
邵賓鴻入贅盧家,次年晉升高官,隔三年又升中(和諧)央的消息也曾滿城風雨。在見證這場交易婚姻的老人裏,就有錢老爺子一位。錢家并非白手起家,往上數已有多代從商,在本市積威很深。說來盧家也想過和錢家聯姻,只不過盧馨澤中意于邵賓鴻的沖勁,錢家的孩子又對政界多有反感,盧家的願望最終落空了。
而邵賓鴻作為盧家女婿,可以說是盧家的第二個曙光。
普通家庭,身世清白。讀書很刻苦,往上爬也有目标。這樣的人,性格已然符合名利場的要求,只要有足夠的資源和機會,日後飛黃騰達,就是指日可待。
盧家只讓邵賓鴻在副所長的位置呆了三年,三年後,邵清明被領回來。幾乎所有報紙都報道了這個新聞,他們為邵家封上人民公心的稱號,為邵賓鴻拉了無數選票和贊美。誰也不知道,五年之後,有個縣孤兒院的院長因此下馬。
邵輝要找的,是狡兔死,走狗烹的證據。
“明眼人都醒得,一個面容有胎記,患有先心病的小孩不可能是全孤兒院最可憐的孩子。”錢老爺子擺了擺頭,像是很不認同這些做法,“但是這對邵家來說,一定是最合适的小孩。”
最合适的小孩——有病,聽起來很慘,但不需要終日卧床,可以外出陪同參加公衆活動,增加曝光度,為養父母吸引更多眼球。
治不好也無所謂,只要能活過那一年,讓邵賓鴻順利莅位即可。
赤裸裸的、不加遮掩的吃人之心,如此可以明見。
“‘大衆口舌,需要引導。’據說這是你媽媽的名言啊。”追憶了往昔,老爺子扔下這麽句話。
邵輝也就笑笑而已。
下午三點多就散了夥。早上和張媽說過不必留飯,可能晚上才回,這麽一提早,他就開車去市區外一家蛋糕店買了塊慕斯才掉頭回去。這幾天天熱,邵清明胃口不好,飯量銳減成往常一半。邵輝怕他餓,只好多帶些蛋糕面包什麽在家放着讓他吃,少吃多餐,眼見人就圓潤了不少。
相比起之前骨瘦如柴,現在增增肥,反而剛剛好。
到家時邵清明還在睡,邵忞和邵牧正在客廳玩樂高,聽見開門聲,湊過來千咛萬囑。
“爸,爸,睡,啦。”邵忞一字一頓,兩手比一堵在唇上,說話還用的氣聲,“奶,奶,出,去,買,菜,啦……過,會,回。”說完,邵牧也用同樣的表情和動作望向他。
邵輝被逗得低聲笑起來,彎腰将兩個活寶抱起來帶到沙發上,問道:“爸爸幾點睡的?中午吃了什麽?”
“吃完午飯就睡了。”這一個多月和邵輝玩熟了,邵牧也不複以往羞澀,“後來我們求爸爸幫我們取了玩具,爸爸就又睡了。”
“嗯嗯。”邵忞點點頭,“中午吃的雞湯和豆腐,爸爸吃了一碗飯。”
“一碗飯?”邵輝有幾分驚訝,“今天你們爸爸胃口很好呢。”
“是啊是啊,奶奶也很開心,爸爸吃完了還說有點餓,奶奶說一下子吃這麽多不好,讓他休息去了。”
“嗯,奶奶說的對。”邵輝笑道,“還有麽?”
“對了對了,爸爸早上有點不舒服,找奶奶要辣的吃……”
“還有還有,爸爸上午又吃了很多水果……”
“我還有要說,爸爸……”
兩個小家夥像小麻雀,圍在邵輝身邊你一言我一語把邵清明一天吃穿住行說了個遍。邵輝陪兒子鬧了一會,才擺脫他們,推開了房門。三個人在外面剛剛那麽吵鬧,邵清明不可能聽不見,他該早就起來了,從午飯後睡到下午四點半,時間實在有些久了。
“清明,起來了,你睡了一下午,我們下樓散散步,走動走動。”
他說完,拉開窗簾放陽光進來,又扯了扯邵清明的毯子。
“再躺會兒……”邵清明窩在被子裏,懶洋洋翻了個身。
這春困秋乏,古人誠不我欺。抓住春天尾巴的尾巴,邵清明開始連日犯困。大概最近養身體,也不操心工作,人閑了很多,覺就像怎麽睡也睡不盡似的。他午休的時間超過兩個小時,就越睡越迷糊,要說睡眠程度也不深,外頭有響動全聽得見,只是躺下去,人就不想起來。
“有那麽困嗎?”邵輝附身,撩開他額頭的碎發,手心摸了摸,也不像發熱的樣子。
邵清明揮開他,嘟囔道:“反正也閑……”
“這話說的。”邵輝刮了刮他鼻子。
本來呢,邵清明也挺有良心一人。邵輝剛要住家裏來的時候,邵清明渾身上下都寫了抗拒。他是一個人生活慣了,覺得邵輝突然住過了有點快,也不好意思讓邵輝負擔自己的生活。後來王涵意聽了,遠程打電話視頻把他批判了一頓,讓他使出潑婦的精神,把身體養好就行。“孩子都生了,要合要分利落點,扭捏個什麽勁。”這是小姑娘原話。
小時候就一塊長大的人,再住一起,習慣像本能,根本就無需适應一說。
“你去陪明明木木……”邵清明開始打發人,“晚飯再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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