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林叔心情不錯啊,”邵清明正欲開口假情假意一番,門口突然響起男人的聲音,伴随門鎖落下的響動,突然讓人心底發冷,“這是新找的小寵?”
“哈哈哈哪能啊!”林叔轉頭對那人笑,坐直了身體,“坐坐坐!來了也不敲門,看看你把清明吓得!”剛離開邵清明腰部的手,又搭在邵清明的小臂上。
他擡頭,男人落座在他正對面,兩個女孩中間的位置上。兩人對視,男人挑眉,微微後仰的坐姿對比他的局促,不顯山不露水,也張揚出上位感。
這是邵輝的客場,也是邵輝的主場。手心空杯被不自覺握緊,他驀然垂首,錯開碰撞的視線。
“我吓到你了嗎?”順水推舟的一句調情,邵輝做得得心應手。
他調整了一會表情,才道:“邵總說笑了,邵總如此光風霁月的人物,清明瞻仰還來不及,怎麽會怕呢?”
“是麽?”邵輝颔首,“那是最好。”
笑容刻板地挂在嘴上,眼裏卻是三九寒冬。邵輝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位,三分随意七分克制。此時此刻,他是一壺放在火爐上炙烤得即将沸騰的水,只需要一個加溫,就能爆發出滾燙的咆哮。
近一周的時間,可以供人知道很多東西。
房間裏審訊者和逃避者的兩相逼迫,讓氣氛一瞬間墜落冰點。
這時一旁觀望的肖成訝異道:“邵總和清明認識?”話是明顯對着邵清明問的。
“舊識而已。”邵輝若無其事解釋完,果不其然看見肖成和林書記松了口氣的慶幸表情,唇邊又滑出一聲嗤笑:“單是過去邵某對他篤念頗深。”
兩人又是一僵,都回頭望邵清明,見邵清明失魂落魄似的窮迫樣,也不好當場套話。林書記搭在邵清明小臂上的手卻不知何時放下了,連身子都坐正了許多。
“上菜吧。”邵輝自如地點了點杯沿,有些不耐,“案子的事,邊吃邊談?”
“好好好。”肖成和林書記一并應承他。
一場下來,從頭至尾,邵清明都手足無措。這是頭一回他如此難堪——在外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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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醫院那句幹脆的“多謝”,在他以為,本就行将漸遠的兩個人,不會再有任何重逢的可能,從此山高路遠,各自安好便是尋常。他也曾用情濃,奈何如今灰頭土臉,“歲月酒湯澆頭上”。
他能感知邵輝目光的逡巡。
這桌上另兩人,都不止一次暗示他為邵輝敬酒,他遲遲不動作。他懷疑邵輝是故意的——故意說那番話、做那種事、出現在這裏。一切都讓他有種被追捕的不适,黃白下肚,喉間酸苦。
什麽“篤念頗深”?根本就是唬人的!當初……當初!就是他分的手,可那人在意過嗎?難受過嗎?還不是隔海盡歡,新人美如玉!他傷情,他無望,他面對醫院那一壁白粉牆、躺在床上聽儀器響聲度日的時候,邵輝在哪裏?那人在他家為他謀的好出路、好前程裏!在那溫香軟玉的醉夢懷裏!
不是不委屈的,只是從來,無處可說而已。那種勉強……怎麽能算是堅強呢?
“清明?清明?”肖成的聲音?嗯?人影全在晃?他醉了嗎?
“別管我……”他半郁悶半煩躁地嘟囔了一句,愣愣坐在椅子上,半晌才有神氣:“你們先走吧,我歇會……就自己回去了。”
“你可以嗎?”肖成還是不放心,“要不要我找錢平舟來接你?”
“……”
“不必了,我送他吧。”
“哦哦好,那就麻煩邵總了。”肖成拍拍邵清明的肩膀,轉身離開。
兩個人獨處,邵清明醉醺醺的,一下子天旋地轉,老半天還不知道這是被人抱起來了。就迷迷糊糊盯天花板看,流光溢彩的水晶燈,将暖色光折射出動人的風采。
“抱我脖子。”
命令一下,他才恍過神,乖乖擡手臂将面前唯一的脖子抱住了,腦袋順勢靠上那人肩膀,呼吸一撲一撲。
邵輝的唇抿得死緊,他當然也看不見。
“唔……你是誰啊?”喝得快找不着北了,他賴在人懷裏賴了半天,才想起來這茬。
“我是誰?”那人似乎不太愉快,說話冷冰冰的,“你說我是誰?”
邵清明聞言擡頭,像小孩執行老師命令一樣聽話地将他認了一遍,從額頭看到脖子又從脖子看到額頭,末了得知答案,笑得異常開心。
“阿輝啊……”他又摟住邵輝脖子,蹭在男人耳邊講話,“你頭發怎麽這麽長,晚上回宿舍,我幫你剪……”
邵輝低頭瞥他一眼,往外走的腳步頓了頓。
“不對……不回宿舍!”暈頭轉向的醉鬼又突然大叫,“我們回家,明明木木還在家裏呢!”
聽見這兩個名字,邵輝抱住他的手也緊了緊,随即別有用意又惡劣問道:“明明木木,和王斯有什麽關系嗎?”
“唔……”邵清明懵懵懂懂,搖了搖頭。
“那三年前,你和哪個女人在一起?你們做愛了?”
邵清明又搖搖頭,發梢擦過邵輝臉頰,癢癢的,還很有些被錯怪的可憐,“我只有你…只有你…小輝你生氣了嗎?……你為什麽要生氣……”話說到這裏開始有哭腔,邵清明時空錯亂地,又掉落進新的情景裏,“你為什麽要走……你不接我電話…嗚……”
“哥,不是我先走的,是你先走的。”邵輝蹙眉凝視他充血的耳朵,還是在套話,“不是你當初從家裏走掉的嗎?這件事,是不是和邵賓鴻他們有聯系?”
邵清明不回答了,他還在追問。
“孩子,是你和誰生的?”
——邵清明,身份證年齡二十六歲,有二環內房産一套,高中文憑。在肖成手下做事,與錢平舟朋友關系。育有兩子,親子鑒定顯示親生。兩年多前他看見的那個女孩,是王涵意的表妹,王斯。曾由邵清明授課補習,兩人無戀愛關系。這幾年,邵清明一直在還元善的債,因兩年前,元善借了邵清明九萬元整。
這些,是邵輝郵箱中一份調查案上所寫。謎團顯露冰山一角,還有幾處邏輯不通。邵輝知道有些事已快浮出水面,只要一二指點,就能一目了然。
邵清明撒謊了,他被騙了快三年。
壓抑的愛、恨,急切等待出口宣洩。
“盧馨澤當初為什麽要打你二十五萬?你買房,是為了做什麽?”明明是親生的,卻要辦領養。如果生下孩子的女人跑了、不負責,就憑親生證明,邵清明也能有撫養權,為什麽一定要買房,一定要辦領養?
好像在隐瞞親生父子的事實一樣。
“別問了……”邵清明啜泣起來,攀住邵輝肩膀抖個不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唔——”
餘下的聲音,消弭在唇齒偎依的水澤聲裏。
他們已走到了酒店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