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遍鈴聲響完,宋銘已經踏上了自動扶梯,兩個女孩站在扶梯下往他們高處望,宋銘三步兩步走過去,不知道說了什麽,就見幾個人先離開。
街上行人三三兩兩。雨落大了,屋檐上有轟轟的水珠爆裂聲,步伐誇張的路人四處尋找遮蔽物,不急不緩的男女随意撐開遮雨傘,世界好像突然按下加速鍵,只有他一個人站在原地,茕茕獨受冷風吹。
地鐵站進進出出的人時不時莫名地看他一眼——手機,不知道響到第幾遍。他就捏在手裏,仿若未聞。
幾十天了,邵輝還是打了他的電話,只是他還盼望着,要是再晚一點,再晚一點點就好。
“喂……”對方不說話,他什麽聲音也聽不見,“是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哥。”
“……”
又都不說話了。
這樣的狀況很少見,以往不在一起的時候,兩人吵吵鬧鬧也過了好多年,後來在一起了,即使邵清明話不多,也不會面對邵輝無話可說。有那麽一瞬間,邵清明就要笑嘻嘻打探對方的近況了,可想了想自己即将宣告的事實,他還是無法裝作沒心沒肺的樣子。
邵輝想和自己說什麽呢,現在提出分手,他該用什麽立場什麽理由。
膝蓋凍着了,小腿有些抽筋,他怕擋了別人的路,擡腳往旁邊挪了幾步。
“你在外面?”邵輝似乎聽出不對,語速加快了,“下這麽大的雨你還往外跑?衣服呢?衣服加——”
貼心的話戛然而止,邵輝一慣不和邵清明叮囑這些的,他從來是默默備好衣服,看好天氣,盡力避免不便的出門。
“你……不用擔心我,我在參加夏令營呢,媽媽跟你說了嗎?”
“我知道,”邵輝頓了頓,“我…八月三號的飛機。”
邵清明愣了愣,身體不由自主靠在雨水淋濕的牆壁上,眼神找不到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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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那太好了,恭喜你。”
“哥,到時候你——”
“啊導師叫我了,不和你說了,再聯系,拜拜。”
匆匆說完,邵清明心有餘悸地挂了電話,繃緊的身體突然懈力,一時間喘得格外厲害。剛剛都是憋着嗓子,不敢呼吸重了怕被察覺,短短幾分鐘倒是憋得他兩眼發黑,頭重腳輕就要往下跌,他忙反手在背包裏層找了藥,正想吞又頓了手,最後只從側邊抽出水瓶,咕嚕嚕灌了幾大口白開水。
喝急了,被嗆住,又捂着胸口彎腰猛烈地咳。
他的先心病不算厲害,早年動了不少手術,平日和常人無異,可依舊經不住大的心情起伏。這幾十天動辄喘息不已,心髒緊得銳痛,都是他能忍就忍。過度依賴藥物不好,再者,這個藥他現在能不能吃,他還不知道。
這時才明白,邵家再不好也是個家,離了家,才是真正的孤苦無依,颠沛流離。
他扶着牆慢慢走到自動扶梯口,一邊收水瓶,一邊踏上去。
左腿膝蓋突然一陣痙攣般的疼痛,像是高壓電伏打在那裏,電得肌肉都抽搐,完全受不住力。整個人從左側往前一跪,斜面的自動扶梯自然沒有什麽地方可供遮擋,他下意識往上揚手,巴住了扶手滑帶,可膠皮表面的滑帶因為落雨潤濕了,根本摩不住手勁,左手也很快滑下去。他最後的自救都無濟于事,身子就像個橄榄球,随着自身速度和扶梯運輸急速翻滾,一直落到扶梯底部。
摔懵了,他爬不起來,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疼得要命。
一個路人大叔看見了,很熱心地将他架起來,問他自己能不能走。邵清明眼前花得幾乎什麽都看不見,卻還是勉強點了點頭,道了謝,捂着肚子一步步往地鐵裏走。
“喂……”他靠着牆撥通王涵意的電話,“涵意,我在——”
王涵意只聽見手機裏傳來砰的落地聲。
……
甫一蘇醒,醫院獨有的次氯酸鈉氣味和白色頂空就這麽坦然闖入感官,透明的輸液袋挂到一半,邵清明動了動手指,胳膊那麻而冷的不适感也一點點席上心頭。
身體很遲鈍,痛感卻尖銳,他依稀記得自己昏迷前滾了樓梯,所以現在渾身上下無處不難受。落地時大概是後背向下,腦袋只在臺階上磕了一下,還好他衣着簡單頭發平短,摔倒之後沒有被機械卷住,避免了二次傷害。
嘴裏倒是酸酸的,明顯是有人喂過他甜食,之後甜味減淡,消化酶作用後的酸苦就嗆在喉嚨管裏。
好難受,小腹隐隐墜疼。
“醒了嗎?”一陣腳步響起,是王涵意走到床邊看他,“醒了醒了,吓死我了你。”
他吱唔了一聲。
“快,”王涵意急急忙忙擡手,手裏赫然是他的手機,這會兒顧不上邵清明舒不舒服,火急火燎就讓他解鎖,“開手機,聯系你弟弟。”
“唔……”他蹙眉,眼睛勉強聚焦,王涵意慌亂的臉色一覽無餘落入他眼瞳,直覺告訴他不太好,“怎麽回事?”徒勞地擡了擡腰,果然起不來,他求助道:“扶我一下。”
“哎呀……”王涵意匆忙又小心地将他扶起來坐好,手機也扔到一邊不管了,只顧着碎碎念,“好好的怎麽就從扶梯上滾下來了呢,這麽大的人走個路都走不明白,還好你知道聯系我……”一切弄好,小姑娘又面色沉重地前前後後看他,生怕他有什麽不好:“還有什麽事?想不想吃東西?渴不渴?身上有哪裏不舒服?”
邵清明失笑,無語道:“我不是好好的嗎,你也太老媽子了吧,臺詞跟電視劇裏一樣。”似乎為了證明自己一切安好,他還特意開了個玩笑:“你不是趁我昏過去的時候背的吧?”
聽他這麽說,王涵意忽然就紅了,伸手在他胳膊的淤青上按了一下,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什麽情況?我看你還笑得出來。”
“什麽啊?”邵清明還是笑着,“還能摔出個什麽癌什麽瘤不成?”
話是那麽一說,笑也是那麽一揚,可他還是敏銳地從王涵意地言行中看出些不妙來,高考體檢剛過去不到半年,他不擔心自己有什麽隐症,只是心裏有個荒謬的聲音在響,一遍一遍又一遍,他聽不明白,莫名就心慌。
隐約聽見身後有邵輝的腳步聲,鞋跟敲打在平滑的瓷磚地板上,就像往常一樣沉穩悠然。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嗎?是邵輝嗎?他擡頭迷茫地張望,王涵意探究的神情他半分都看不進心裏。
“怎麽了嗎?”王涵意順着他的眼睛回頭,身後空空如也,“你在聽我說話嗎?”
“我……”他覺得不對勁,方才好像身後有人,不一會兒聲音又落到王涵意後面,可環顧一周,病房裏明明只要他和王涵意。
“你聽我說,你得把邵輝叫過來,聽見了嗎?”王涵意将一邊的手機拿回來,鎖屏的界面又一次對着邵清明的臉。
“叫他幹什麽?”邵清明回神,看着她一臉不解。
“你懷孕了,”王涵意斬釘截鐵,“你肚子裏有個13周大的孩子,邵清明,你知道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