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4.0
計劃劫獄的當夜,滅境下起鋪天蓋地的瓢潑大雨。
襲滅天來獨自坐在寬大的沙發裏,窗外劃破蒼穹的閃電發出慘白亮光,襯得他五官愈發淩厲迫人。
琥珀色的酒液被盛放在玻璃杯中,彌漫冷氣在杯壁上交織出一層細密薄霧。襲滅天來剝開煙卷,挑出包裹其中的煙絲放進嘴裏,和着烈酒一口口咽下。
辛辣煙草和醇厚酒香混合沖進他的食道,漫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沖刷着他緊繃的神經。又一道亮如白晝的閃電劈下,他在茶幾光滑的鏡面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你……和我一個朋友很像。”
襲滅天來擡手覆上眼下斑斓的刺青,那些深沉顏色與扭曲線條悄無聲息地蟄伏在光滑表皮之下,是慘烈往事燙入靈魂的烙印,彌久難銷。他沉默地與鏡中人對視,試圖找尋舊識的蹤跡,然而分別已然太久,直到震耳驚雷響起,直到天地沒入暗夜,他也沒能從那雙桀骜的眼睛裏看到半分故影。
丢在角落的手機不甘寂寞地震動:“我到了。”
襲滅天來仰頭飲盡瓶中殘酒,背起行囊頭也不回地離開。
豆大雨滴落上烏黑锃亮的摩托車身,在夜色中劃出漂亮的弧線。耳聞隆隆發動機聲由遠至近,蒼撐傘走出屋檐。
襲滅天來揚手扔給他一個包裹。
蒼幾不可聞地嘆口氣,端端正正将雨傘靠在路邊店鋪的門口,迅速套好騎行服和頭盔,跨上潮濕冰冷的摩托車後座。
暴雨夜晚下的街道空空蕩蕩,巨型摩托咆哮着沖進密集雨幕,仿佛乘風破浪的孤獨的鯨。
蒼伏在襲滅天來背後,雙手抓着他腰側的衣襟。一往無前的車輪破開路面上的積水,在他臉側掀起幾與人高的水浪。越過襲滅天來的肩膀,眼前的路蜿蜒延伸至夜的更深處,完全看不到盡頭。冰涼雨水沿着頭盔與衣領的縫隙滲入,蒼想起被自己丢進廢紙簍裏的船票,覺得自己恐是發了瘋。
襲滅天來壓低上身,一言不發地沖出市區,在坑坑窪窪的國道上颠簸許久後,他在通往海邊陰山絕崖的路口熄了火。
“到了?”蒼跳下車,舒展僵硬的四肢。
襲滅天來把車推進一邊的灌木叢中藏好:“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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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步一滑地沿羊腸小道攀至崖頂,騎行服和頭盔上布滿被荊棘和石塊劃出的凹痕。
蒼放眼四望,只看見被沖刷得異常幹淨的平坦岩石,心底疑惑暗生。
襲滅天來把手指含在嘴裏,吹響海鳥鳴叫般的口哨。
不一會兒,窸窸窣窣的動靜從崖頂邊緣的林間傳出。
襲滅天來疾步上前:“情況如何?”
潛伏林間已久的青年被淋得嘴唇發白:“一切如常,上一輛補給車在三個小時前離開,下一趟應該很快就會來。”
“沉降機閘門處理沒有?”
“我丢了碎石塊進去,應該可以把他們引開。”
蒼此時已跟了過來,站在一邊靜靜看着二人。
襲滅天來一指青年:“黃泉吊命,今晚的後援。”
蒼點點頭,向黃泉吊命伸出手:“白虹。”
“就……一個人?”黃泉吊命有些發怔。
“我們的人都撤走了,我是抗命者。”蒼微笑解釋。
“……好吧。”黃泉吊命皺着眉,仿佛下了很大決心,轉向襲滅天來道,“根據情報,他被關押在最底層31號牢房。通往那裏的路有兩條,分別位于監獄東西兩翼。”
“按原計劃,我們去西翼引開主要防衛力量,你見機從東側下去,事後在頂層中心區集合。”
朦胧燈光在懸崖另一側浮現,黃泉吊命神情嚴肅地握住襲滅天來的肩:“萬事小心。”
“你也一樣。”襲滅天來回道。
兩輛大卡車搖搖晃晃地從山路開到懸崖邊緣,駕駛室裏分別跳出一個人往對面的灌木叢走去。沒過多久,雨中響起支離破碎的呼喊:“快過來搭把手!卡住了!”
窩在駕駛室裏的司機不情不願地下車,冒着大雨跑去幫忙。
三人對視一眼,借着夜色與水霧的掩護鬼影般迅疾沖入車底,牢牢扒上卡車底盤。
機關中的石子總算被挑出,兩名司機抱頭沖回駕駛室,罵罵咧咧關上門。車輪下的岩石轟隆隆與周圍崖面脫離,一點點向下沉去。
閃電帶來的短暫光明中,襲滅天來鬼使神差地看了蒼一眼。
蒼的眼睫上挂着剔透的雨珠,透過那些無色的水滴,他的眼中似乎一無所有,又似乎有塵世萬千。
大約經過一支煙的時間,沉降臺終于到了底。車子晃晃悠悠駛下平臺,開進空無一人的卸貨場。
“奇怪,今天咋沒人來接貨?”一車的年輕司機搖下車窗,探頭四顧。
另一車的年長司機點起煙,惬意地吸了一口才答道:“估計這兩天要更換布防,都在上面開會。”
“這鬼天氣真是要命!”年輕司機埋怨着跳下車,試圖擰幹透濕的衣服,手還沒碰到衣角,就被腦後一記重擊打翻在地。
年長司機聽見異動,正想下車查看,鋒利匕首已然抵上他喉間:“不許動。”
“我、我不動。”年長司機抖如篩糠,鼻涕和眼淚瞬間糊了滿臉,“你、你要啥我、我都給,別、別殺我!”
“入門口令。”
“佛、佛自業障。”感覺刀鋒更深地切入皮膚,年長司機口齒更不清楚,“真、真是佛自業障!我沒、沒、沒騙你,別殺我!求、求求你別殺我!”
黃泉吊命橫手為刀,重重在司機頸間一砍,後者軟綿綿倒進座位。
襲滅天來和蒼已經脫下礙事的騎行服整裝待發,見黃泉吊命回轉,襲滅天來遞上一把消音槍:“如何?”
“口令仍是佛自業障,看來他們沒有察覺。”
“好,你去換上司機的工作服,十分鐘後如果沒有異動就從後勤通道去東翼。”
蒼握着微沖走在襲滅天來身旁警戒,暗暗在心中咀嚼方才的入門口令。
“在想什麽?”
“佛自業障。”蒼頓了一下,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由業修佛,除魔入道,魔業阻人修行,卻也成就真道真佛。”襲滅天來嗤笑道,“世上原本就沒有純粹的正邪,便如沒有黑夜的映襯,白晝不會顯得如此光明。”
“沒想到你對哲學也有所涉獵。”蒼贊同地點頭,“天蚩極業用這句話作為口令,可見他的野心遠不止于稱雄滅境。”
“哦?我只看他是個老變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