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男人不可信
是章晔!
盡管确定來人就是章晔, 蕭妙磬卻難以置信。
章晔明明在洛陽宮做皇後, 怎麽會一人單騎出現在這裏?
“添音姐姐救我!”
章晔策馬飛馳而來, 随着她靠近,臉上惶急到極點的神色被盡收眼底。
蕭妙磬很快回神,正要張口, 卻見章晔座下的馬忽然體力不支往前栽倒!
突來的變故令章晔尖叫一聲,整個人被朝前甩飛!
蕭妙磬吓得倒吸一口氣, 身邊袁婕也臉色一變, 立刻上前去接。
幸虧袁婕功夫底子極好, 身影一閃,接住了章晔, 可饒是如此,兩個人也一起踉跄了好幾步。蕭妙磬快步上前,幫着撐了兩人一下,她們總算站穩。
再看那匹馬, 已倒在地上精疲力盡, 一下一下的喘息。
袁婕扶穩章晔後, 便退開, 打理自己的衣服袖子。
蕭妙磬上前,“小晔, 你怎麽會來這裏?”
章晔渾身染着風塵仆仆, 不知是策馬了多久。她衣服已經髒了,腰間的紫竹簫也沾了塵土。頭發亂蓬蓬的,其中還夾着不知何時落上去的枯葉。
她本是滿臉的惶急, 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觸目驚心。可見到蕭妙磬時,就像是在黑暗裏終于尋到一盞燈火,章晔瞬間崩潰了,哭着撲到蕭妙磬懷裏。
“添音姐姐,救我、救我……求求你救我,我不想回洛陽宮,我不要回去了……”
淚水霎時打濕蕭妙磬的前襟,若不是冬日衣服穿得厚,或許會濕到皮膚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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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晔一直在顫抖,用盡所有力氣抱着蕭妙磬,像是生怕被抛棄的雛鳥般。
“小晔……”蕭妙磬反抱住她,輕輕撫着她的背安撫,“沒事了,沒事……”
章晔埋在蕭妙磬懷裏哭訴:“我不要回洛陽宮,太可怕了,那是惡夢,不要,不要……”
蕭妙磬拍着章晔,“小晔,你先冷靜下來,這裏是驿道。我們先去邊上,有什麽話你慢慢說。”
聞言,章晔像是猛地反應過來什麽,連忙松開環抱蕭妙磬的手,卻顫抖着用力拽住蕭妙磬的袖子,“添音姐姐,大哥的人在追我,我們快走、快走……”
蕭妙磬覆上章晔這只手,“好,小晔,我們先去邊上。”
輕輕掰下這只手,牽在手裏,蕭妙磬帶着章晔遠離驿道。袁婕在前方帶路,走的是她和蕭妙磬來時的路。
她們走到遠離驿道的一處山坳,這裏幽靜,地上有些枯草恰好可以坐人。
早已渾身疲倦的章晔背靠山壁,無力的跌坐下去,坐在枯草上,向兩人哭訴。
“添音姐姐,我是從洛陽逃出來的。我和陛下一起祭天時,我趁着他們沒注意,偷偷牽了馬逃走。”
“我不知道該去哪裏,只有往南跑,我想南邊還有添音姐姐。路上我聽說越王攻打巴蜀,我就一路往巴蜀的方向來。”
“我知道我很傻的,可我真的沒地方去了。大哥一定知道我逃出來了,他一定派了人追我。我不敢停下,沒日沒夜的在跑,沒想到我真的遇上添音姐姐。”
“添音姐姐,我、我……我該怎麽辦啊……”
章晔淚如雨下,層層淚水已在她臉上沖出紅色的痕跡,兩只眼睛腫如桃核。
她的哭聲太過悲切無助,教人聽着便心裏擰得慌。
明明她和蕭妙磬該是對立面的,可當她拼死拼活的逃出洛陽,不知何去何從時,想到的歸處唯有蕭妙磬這裏。
蕭妙磬怎會不心酸呢?
小晔是将她當作心靈最後的依托。
她心疼章晔,為章晔可惜,卻無力改變什麽。
“小晔,你聽我說。”蕭妙磬緩緩開口,語調含着安撫,也分外認真,“你在洛陽宮裏過得日子,我知道定是不好受的。如果你永遠都不想回去,就繼續逃吧,我和頌姬只當今天沒見過你。”
章晔瑟縮了一下,雙手捂着滿是淚珠的臉問:“添音姐姐不幫我嗎……”她說完神色黯了黯,旋即扯開唇角,努力做出一個懂事的笑容,“對不起,添音姐姐,我不該這麽問你的。我怎麽能讓你幫我呢?我沒有立場啊……”
蕭妙磬也眼神黯然,喃喃:“是,你是大邺的皇後,是章诏的妹妹,而我是钰哥哥的妻子。”
所以她無法幫章晔。
不管将章晔窩藏在哪裏,都會引來章诏的人馬,接下來就是一場惡戰。
章诏和天子還可以以此作為蕭钰失德的筏子,問罪他參與擄走皇後,給他潑上大不敬的髒水。
幫章晔,就是在給蕭钰埋下隐患。
她不能做出損害蕭钰的事。
“小晔,你先休息一會兒,我讓頌姬去給你牽一匹馬。”蕭妙磬定定道,“這是我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所能為你做的所有了,再多的我不能做。”
“我知道,添音姐姐,我明白的……”章晔抽泣着,雖在強笑,但眼底仍舊流露出對蕭妙磬的無上感激。
“添音姐姐,謝謝你,謝謝……如果、如果我們不是敵對的立場該多好,大哥那樣對我,行雲也不顧我的感受一直勸說我侍奉陛下……只有添音姐姐,只有添音姐姐是真心待我,可我們的立場卻……”
蕭妙磬嘆了口氣,心疼的蹲下來,雙手撫上章晔的肩膀。
“小晔,世上沒有那麽多‘如果’,很多時候你必須要靠自己去堅持、去支撐。我明白這對你來說很艱難痛苦,但也沒什麽別的辦法了。”
“添音姐姐,我、我……嗚……”
章晔再度淚眼婆娑,埋進蕭妙磬懷裏。
良久後,袁婕牽了匹馬來,自是從軍營牽的。
蕭妙磬沒有将章晔帶去軍營也有她的顧慮。
越軍軍營所在,總歸要對章诏一方保密,不然難免後頭的追兵循着什麽痕跡找到軍營處,帶來麻煩。
蕭妙磬将馬匹的缰繩交到章晔手裏。
“小晔,這匹馬給你,接下來的路你自己走吧。”
章晔點頭哭道:“我知道了。”她翻身上馬,依依不舍的看了眼蕭妙磬,爾後策馬離去。
她奔去的方向依然是南面。
望着章晔遠去的身影,袁婕長長嘆出聲:“這女孩啊……可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又能怎麽樣呢?往南去總有一天要到海邊,要是那時候還被追,就是無路可逃,只能想法子在山林裏躲躲藏藏。她一個錦衣玉食的女孩,如何過得了那樣的日子?我看,她終還是要回洛陽做她的皇後。”
蕭妙磬又何嘗不是這麽想?她也覺得章晔不可能一直逃下去。
從小嬌生慣養,沒過過獨自求生的苦日子,真的行嗎?
而章晔的性子又是順從、逃逸的,沒有魄力去寧折不彎,也做不到能屈能伸。
當她活不下去的時候,多半要向章诏妥協吧。
蕭妙磬低聲道:“大約區別只是,小晔是會被章诏的人抓回去,還是自願回去。”
很快,蕭妙磬一語成谶。
就在越軍再度拿下一城,距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時,蕭妙磬又遇到章晔。
這次,依舊是她和袁婕趁着大軍休整,在附近走走散心。
然後她們遇上了章晔。
章晔手裏握着紫竹簫,她身邊有好些侍衛,還有晏行雲。
他們共同策馬往北面去,顯然是要回去。
蕭妙磬和袁婕立在高處俯瞰,下方是章晔他們一路通過的身影。
這裏的地形狹窄而空曠,說一句話,便能傳出擴大的回音,回蕩在整片谷地。
蕭妙磬聽見章晔在說:“行雲,你沒騙我嗎?我真的可以不用再當皇後了嗎?”
晏行雲的聲音依舊是那麽儒雅謙和,教人如沐春風:“是,我怎麽會騙你呢?小晔你知道的,我滿心都是你,只盼着能早日完成主公大業,好接你出宮。”
他語調裏有着濃濃的情誼和委屈:“我承諾過你,定會八擡大轎娶你過門。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我始終銘記于心的諾言,反倒是你先忘記,就這麽跑出洛陽。小晔,你可知當我得知你跑走時,我有多擔心你嗎?四處兵荒馬亂的,你一個人怎麽能行?我便和主公說要親自來尋你回去,還好見到你了,要是再見不到你,我真要瘋了。”
他的話卷着回音,飄入蕭妙磬耳中。
蕭妙磬聽得面無表情。
“行雲,我……我真的是太難受了,我才想要逃,我、我不是要棄你而去,我只是無法再忍受和陛下多相處。”章晔解釋着。
晏行雲與她并駕齊驅,伸手拍拍她肩頭,“小晔,你放心。天下諸侯已不剩幾家,接下來争得便是一統天下,天子已經沒用了,等回去洛陽我就向主公進言廢了他。這天下本就能者居之,主公合該登基為帝,屆時小晔你就是唯一的長公主,馬上我們就苦盡甘來了。”
“行雲……”
“小晔,你信我!你一定要信我!”
“嗯,我信你,行雲,一定要早些把我從洛陽宮接出去。還有,在這之前,我、我不想給陛下侍寝……”
“委屈你了。”晏行雲眼中淚水在打轉,痛苦不已,他安撫道,“那等回了洛陽,我就請主公派幾個心腹侍婢入宮為妃。”
“嗯……”
他們一路走遠,蕭妙磬與袁婕仍立在山頭高處,靜靜看着。
袁婕霍然哧一聲笑道:“這也太天真了吧!男人都不可信,她竟然相信那什麽行雲的承諾,呵!”
蕭妙磬的口吻無波無瀾,仔細聽來卻也潛藏一抹失落:“晏先生的确是中意小晔的,只是這份中意對上建功立業、青史留名,便要讓一讓了。說的難聽一些,大丈夫何患無妻不是麽?為了主公的霸業和自己的前程,委屈心上人,他心會痛,卻會堅持這麽選擇。”
袁婕幽幽道:“所以男人什麽的能離遠點兒最好。”
“只是在小晔心裏,始終還抱有幸福美好的幻想,幻想着自己能成為弄玉公主,而晏先生終有一天會是她的蕭史,與她笙簫和鳴。”
所以小晔選擇回到洛陽宮那個地獄。
也許她是一個人活不下去,心生動搖進而妥協,亦也許晏行雲的哄勸和甜言蜜語讓小晔又有了在洛陽宮掙紮的精神力量。
“我總覺得她會後悔。”蕭妙磬揪心的說。
袁婕歷盡千帆,一顆心早被磨砺得沒了同情心,她道:“管她的呢?你給過她馬讓她逃,她自己要回去,就是後悔了也自己受着,你也不必為她煩心。倒是看看她選的男人,再看看添音你選的,不得不說高下立判啊。”
提到蕭钰,蕭妙磬心生溫暖,“是啊,我總是慶幸自己能早早遇到钰哥哥,又能在對的時間裏與他心意相通,走在一起。钰哥哥那樣的人,便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為了霸業和功名犧牲所愛之人。”
她認真看着袁婕道:“頌姬,你也會找到一心一意對你之人的。”
“算了吧,我不稀罕。”袁婕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