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擰成一股繩
仿如雷霆至, 所到之處片甲不留。
明明身居輪椅, 卻比最厲害的将軍還要令人聞風喪膽, 禦奉官一行不禁吓得顏色盡失。
他們完全失去了氣勢,甚至被那“半個時辰”的言語驚得渾身冷汗,恨不得現在就沖上渡江的船。
他們幾乎是落荒而逃, 像是倉皇保命的老鼠,跑了幾步聽見那兩名受傷倒地內侍的呻.吟求救聲, 才反應過來把傷者也帶走。
旭日高升, 初融的雪帶來乍暖還寒的冷意, 折射出耀眼晨光。
晨光照在蕭钰身上,一襲雪白喪服好似有了溫度。他臉色緩和下來, 望向家人們,這一刻的他看起來就像是撐天的頂梁柱,那般的教人安心。
不單是蕭令致忍不住落淚,其他人亦都眼睛紅了。
“予珀。”
“主公。”
“大哥。”
一家人聚到蕭钰身邊來, 圍着他, 以他為中心。
蕭钰望着這一張張臉, 心裏翻騰起許多種滋味, 密密麻麻的,令他亦覺得眼眶發熱。
他視線先落在小甘氏身上, 撫了撫小甘氏的手, “讓母親受苦了。”
小甘氏噙淚搖搖頭,唇角是笑着的。她抽了下鼻子,忙擡起袖子抿去眼角淚痕。
“兩位庶母也受驚了, 不必再擔憂。日後有我在,必不使人欺負到你們頭上去。”蕭钰向豐氏和王氏說罷,視線到了甄夫人臉上,與甄夫人短暫交換了目光,便看向蕭令致和蕭銀瓶。
蕭令致已丢棄手中的刀,她身上有些狼狽,肩頭的衣衫褶皺。蕭钰擡手細心幫蕭令致理平肩頭,雙手攏過蕭令致和蕭銀瓶,道:“你們很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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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銀瓶鼻子一抽,驀地哭了出來,伏在蕭钰腿上嚎啕。
剛才她怒到極致,見家人們都奮起,她恍然想到父親在世時教育他們兄弟姐妹說,蕭家子女當以大局為重,當剛烈不懼死。
那一刻膽小的她不知怎麽就壯起膽子,舉起花瓶往那些內侍身上砸。現在蕭钰來了,她反倒産生後怕,平生頭一次大膽帶來的後遺症就這麽爆發了。
“還有你們,也很勇敢,是我蕭家男兒。”蕭钰一手拍着蕭銀瓶的背,目光看向蕭麒和蕭麟。
兩個男孩發髻散亂,滿身與人打架的痕跡,兩眼紅紅,如兩只狼崽。平日裏不着調的他們,此番爆發出的狠性和護短,讓蕭钰欣慰不已。
“待父親母親出殡,一切回歸正軌,你們便來随我做事。”
二人點頭答是,蕭銀瓶抹着眼淚擡起身,看向一旁的蕭妙磬。
蕭钰也看向她。
蕭妙磬已經收回了百珑,所有人都是一襲素白,唯有她身上噴濺了不少鮮血,染得紅紅白白,觸目驚心。
“音音。”蕭钰喚了聲。
蕭妙磬輕聲說:“我沒受傷,這都是別人的血。”
“我知道。”蕭钰自是早就看出蕭妙磬未受傷,沒有滲血之處,否則他便先喚醫女給蕭妙磬包紮,其他事都要往後排。
但饒是如此,見她這樣,蕭钰還是心裏揪得慌。
方才來時的場面他已遠遠看見了,禦奉官針對蕭氏的侮辱,本與她關系不大,但她卻第一個反抗對方。
正是她的反抗,喚醒了蕭家人本性裏的剛烈和不屈。
若蕭钰沒記錯,蕭妙磬是沒殺過人的,甚至不曾這麽面對面的重傷敵人。他想,剛被對方鮮血噴到時,她心裏定是害怕的,但她還是那般堅定的一往無前。
心裏酸酸的不是滋味,蕭钰道:“快去更衣。”
蕭妙磬應了。
蕭銀瓶看着蕭妙磬的背影,心情複雜的癟癟嘴。她忽然覺得,父親和大哥對蕭妙磬的偏寵不是沒道理的。自己什麽有價值的事都做不出來,還總是惹是生非,可蕭妙磬不僅平日做事讓人難以挑出錯處,心性還如此好。
蕭钰亦收回目光,向衆人道:“超度已順利做完,大家可以安心。”
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看向彼此的目光裏有着欣慰的淚意。
不論以往私下裏有多少龃龉,從今日起,他們同氣連枝。
蕭钰安撫罷家人,看向洛陽送來的金銀賞賜,眼神沉下去。
章诏……
回到明玉殿時,瞧見乳娘們在哄蕭織。
蕭織躺在搖籃裏,穿着粉色的棉衣,裹着紅色碎花的襁褓,正在迷迷糊糊的咕哝。
瞧見小小的蕭織,蕭钰心底便有了一抹柔軟。
他先去更衣,換了軟和素錦料子的素服,淨過手,才來将蕭織抱出搖籃。
他抱得很小心,生怕驚動了她。
蕭織倒有所覺,掀開眼皮看了蕭钰一眼,就又閉上眼咕哝。
蕭钰抱着蕭織坐在了湖藍色毛毯子上,輕輕搖着,嘴角的笑容緩緩增大。
乳娘在蕭钰耳邊蚊聲敘述:“已經給三小姐喂過奶了,三小姐身子很健康,雖未足月,仔細養着便無須擔心。”
蕭钰含笑輕聲回:“你們多費些心思,定要精心養護,讓小織平安長大。”
“這是婢子們該做的,義不容辭。”
乳娘說完像是瞅到了誰,目光閃了下。蕭钰發現,順着乳娘視線回頭看去,詫異瞧見是蕭妙磬從後門走進來。
“音音?”她怎麽在這裏?
見蕭妙磬已換了幹淨的衣服,蕭钰了然,她是來他的明玉殿更衣了,明玉殿離宮門最近。
蕭妙磬走到蕭钰身側坐下,同他一起看蕭織。她笑道:“小織看着更粉嫩了。”
“是比前些日子氣色好些。”
蕭妙磬又左右瞧了瞧,指着蕭織鼻子說:“你看小織的鼻梁,生的像你呢。”
蕭钰嘴角笑意更大,蕭妙磬見他帶孩子比剛開始的時候熟練許多,就像親爹一般,不由說:“長兄如父,這話真沒錯,我看钰哥哥往後哄自己的孩子也是這般。”
蕭钰莫可奈何的笑笑,旁側乳娘眼睛眯成兩條線,說:“可不是?婢子們總瞧着主公同亭主哄三小姐,那畫面倒真像帶自己的孩子。”
乳娘是這些日子心有所感便随口一說,說完立馬意識到不對勁兒,連忙自責的“哎喲”一聲,告退去殿外候着。
蕭妙磬也覺得這話聽着哪裏不對,怎麽臊臊的。對上蕭钰的目光,見他眼神有閃躲之意,蕭妙磬不由耳朵發燙。
長兄如父,長姐如母,倒也沒錯……吧。
只是這般在心裏暗示自己,卻又察覺到心裏有種難以言說的酥癢之意在作祟。
這種酥癢感覺有些軟,有些暖,帶着一點手足無措,和一點慌張……蕭妙磬看着一旁繼續哄蕭織的蕭钰,她這些亂亂的感覺,都是因蕭钰而起的。
看他哄蕭織時專注疼愛的模樣,再想到剛才,他如神祗下凡般庇護起全家人,霸氣的趕走章诏的走狗們,蕭妙磬心中更覺溫暖和柔軟。
钰哥哥真的完全走出陰霾,為所有人撐起天闕。
當他看到冷淡的蕭令致、任性的蕭銀瓶、頑劣的蕭麒蕭麟全都拾起勇敢和家族尊嚴,一致對外之時,定是感動的吧。
“真好……”
蕭妙磬不由自主喃喃。
蕭钰側頭看她,“音音說什麽好?”
蕭妙磬對上他深邃的眸子,腦海中回蕩着剛才發生的一切,她忽然就有種沖動,想要擁抱他,想要和他一起分享這種欣慰和感動。
而她也這麽做了。
她從蕭钰身後貼上他,雙手搭在他肩膀上,腦袋貼在他肩頭,露出兩只眼睛正好能越過他肩頭看到他懷裏的蕭織。
“我說,我覺得大家真好,‘多難興邦’這句話是有道理的。大到邦國,小到家族……大家沒有在挫折中倒下,而是擰成了一股繩,多好啊。”
蕭钰身體僵住,蕭妙磬說的話每個字他都聽進耳中,卻腦中一片混沌。只覺得背後溫軟無比,引發一股滾燙的細流,流到他四肢百骸。這份滾燙讓他的心跳得快了起來、重了起來,讓他有一絲坐立不安的感覺。
低婉美好的聲音在耳畔飄,裹着紅唇中吐出的香風,搔刮他的耳朵。
雙耳燙了起來,蕭钰僵硬抱着蕭織,聽着自己緊繃的嗓音:“音音……”
“一家人團結在一起,江東一定能比往日更繁榮的,钰哥哥。”
蕭钰感覺着心裏塌陷般的柔軟,他側頭,看到蕭妙磬纖長微卷的睫毛輕輕翕動,睫毛上還帶着點濕氣。
有種不受控制的脫缰感猛地攫住蕭钰的心,心好似在被蕭妙磬拖拽着,不斷往她身上下陷,不知要陷到何種境地去。
見她紅唇笑意如靜美的山茶,蕭钰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就冒出一道念頭。
這雙唇的觸感很溫很暖吧……
他被這道念頭激得心下一顫,忙半阖眼眸,于心底暗示了自己幾句,這才慢慢放松下來。
懷裏蕭織睡醒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朝蕭钰和蕭妙磬來回轉,竟發出幾聲笑聲。
二人被這笑聲吸引,齊齊看向蕭織。蕭織在襁褓裏蠕動兩下,伸展四肢,兩只小胳膊朝蕭钰伸來。
蕭钰輕輕握住她小手,笑着叫她:“小織。”
蕭妙磬趴在他肩頭,看着這一幕,任溫馨與欣慰的感覺萦繞心間。
但有些事不得不說,不能逃避,蕭妙磬開口了。
“钰哥哥,章诏此番沒讨得便宜,你覺得他之後會如何?”
蕭钰靜靜想了想,“最壞的可能性就是揮師南下,欲滅我江東。”
蕭妙磬心下一凜,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