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封王
“敏晶!”蕭妙磬忙低身扶吳琪。
她瞧見吳琪的雙手通紅, 有些部位甚至泛紫, 她心疼, “敏晶……”
“敏晶!”誰知道吳紀這個時候出現,一看見吳琪被月神穿雲弄得摔倒,便急得直沖而來, 劈頭蓋臉就罵:
“我不是說了讓你循序漸進嗎!現在又不用打仗,你急着練月神穿雲幹什麽?都不能悠着點嗎!?”
吳琪被吼得微怔, 旋即頂回去:“我也是吳家人, 我說什麽都要繼承月神穿雲!”
“我知道就因為我胳膊斷了, 你急成這樣!是我拖累你,我沒想給你壓力!”
吳琪眼睛紅了, “你何苦說這般自暴自棄的話,你沒拖累我,是我太弱,才要帶着你那一份一起努力!”
吳紀眼睛也紅了, “說到底還是我拖累你, 讓你這麽急于求成!”
“大哥……!”
蕭妙磬看着他們兄妹争吵, 心裏難過。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吳紀和吳琪争紅了眼。
正因為他們是彼此關心在意才争吵, 才更教人不是滋味。
一轉眸,看見伫立在校場邊緣的蕭銀瓶。蕭銀瓶穿着素衣, 頭頂是一棵枯掉的桑樹。
蕭妙磬默默走向蕭銀瓶, 低低喚了聲:“銀瓶。”
“做什麽?”蕭銀瓶沒好氣乜了蕭妙磬一眼,她倒是知道蕭妙磬日日來吳家,因此對蕭妙磬出現于此并不驚訝。
“走走吧。”蕭妙磬不理會蕭銀瓶的态度, 只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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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銀瓶望眼欲穿的看了眼吳紀,還是跟上蕭妙磬。
兩人走着,蕭銀瓶忽然說:“你不害怕嗎?”
蕭妙磬看着腳下滿地的殘葉,“怕什麽?”
蕭銀瓶說:“父親走了,大哥又那麽消沉,我阿娘成天在耳邊啜泣,說天塌下來了。我一開始只是接受不了父親母親離世,可随後宮裏好多人都在說,江東會不會就此敗落下去。”
“他們說父親在徐州吃了敗仗,損兵折将,各路諸侯都對我們虎視眈眈。父親在的時候,我根本沒懷疑過富貴日子能不能一直過下去。直到父親母親都走了,建業戰死的将士們家眷也都在辦喪事,吳紀又斷了手,我才發覺好日子就像個幻影般随時會碎掉。”
“我聽長姐說,你去勸了大哥要振作。所以你也是害怕的對吧?和我一樣害怕!”
“大哥是我們最後的指望了啊!”
蕭銀瓶說着就哭了,沒人知道她這些天有多惶惶不安。
從前她總覺得這個亂世離自己很遠,覺得她可以一輩子錦衣玉食,嫁給自己想嫁的人,什麽事都有父兄給她撐腰。
她看不慣父親偏寵蕭妙磬,便要與之相争。蕭妙磬說她目光狹隘,她心中不服。
原來蕭妙磬沒說錯,她就是個目光狹隘的人,根本沒考慮到自己的安穩生活是父兄和那麽多将士一刀一槍為她創造的。
蕭妙磬說她小家子氣,只着眼于女兒家的争鬥,真的都說對了。
沒人知道她在看見大哥天天抱着蕭織宛如魔怔時,心裏有多慌張害怕。
原來她頭頂的天,說塌就塌,而她自己根本沒本事撐起這片天。
哭着哭着,一張幹淨的帕子被遞到跟前。
蕭銀瓶一怔,視線順着持帕子那只白皙的手,直抵蕭妙磬的面龐。
“銀瓶,你說的沒錯,我也怕。”蕭妙磬語調裏含着一縷鼓勵,“所以我們才要盡自己所能幫助钰哥哥,不能把所有壓力都壓在他一人身上。”
若換作往常的蕭銀瓶,絕不會接蕭妙磬的帕子,還會嗤蕭妙磬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但經歷這一遭變故,蕭銀瓶一直以來的想法開始颠覆,心裏更隐隐認識到從前的自己和蕭妙磬相比很可笑。
她仍是不服氣的,便沒好氣接過帕子,也沒道謝,嘴裏說着:“可是我要怎麽幫大哥,我又不像你一樣敢上戰場,我就是去了也是拖後腿的。雖然我書法寫的比你好!但好像沒什麽用……”
蕭妙磬道:“也許哪日你的書法就幫到钰哥哥了,即便不能,只要不給钰哥哥添麻煩就是好的。”
“照你這麽說,我都不能去找大哥把我嫁給吳紀了!”蕭銀瓶不甘,“吳紀胳膊斷了,生活不便,誰來照料他啊!”
蕭妙磬想了想,說:“這種事無法着急,你要是真認準了吳少将軍,便耐心多一些。要是一直這樣任性着急,就算嫁給他,怕也忍受不了那樣的生活太久。”
“你……”
聽蕭妙磬這般設想她,蕭銀瓶有些生氣。可偏偏蕭妙磬說的都在理,蕭銀瓶連反駁的理由都找不出。
她氣鼓鼓将帕子還給蕭妙磬,說了句:“我知道了,不用你來教育我!”
蕭妙磬面不改色,“那就去與吳少将軍和敏晶打個招呼,我們回宮吧。”
接下來的幾天,蕭妙磬重複着同樣的軌跡。
去吳家誦經超度,讀醫書和練習功夫,陪蕭钰一起帶蕭織。
兩人沒空的時候,就把蕭織送到小甘氏的夢海閣,由小甘氏帶着。
偶爾蕭妙磬累了或是心情低落,便讓袁婕在旁彈琵琶,聽會兒琵琶能稍微好些。
蕭妙磬還替蕭钰分擔了些事務,便是為那些犧牲的舞姬們監造牌位,迎入忠烈祠。待蕭繹和甘夫人發喪後,蕭钰會來忠烈祠為這些舞姬親自超度。
至于活下來的那個舞姬,蕭妙磬按照蕭钰承諾的,給她在建業置辦了宅子,每月下發豐厚撫恤榮養。
就這麽忙碌着,直到第七七四十九天——蕭繹和甘夫人停靈的最後一天。
蕭钰已同道士們為父母誦經超度四十八天,待今日最後一天做完,便出殡下葬。
這天放晴了,建業宮裏的雪開始漸漸融化,仿佛預示一場新生。
蕭钰坐在靈堂下的蒲團上,身邊是上清觀裏德高望重的道長們,他們齊齊誦經。
蕭妙磬在外遠遠看着他,懷裏抱着大了一圈的蕭織。
“小織,等明天你父母便要離開了,你再多看他們幾眼吧。”
甄夫人也在蕭妙磬身邊,她這些日子也幫忙照料蕭織。看着小小的團子,甄夫人總恍然憶起初為人母的那段時光。
那時候她的丈夫靈帝已經死了,她一個人孤獨的哺育他們的女兒。
“甄夫人!亭主!”忽然有宮中的侍從找過來。
兩人望去,侍從在兩人面前行了個禮說:“天子禦奉官到了,攜诏書而來,請主公去宮門接旨。”
蕭妙磬回頭看了蕭钰一眼,“不行,钰哥哥在為伯父伯母誦經,半途而廢是為大忌。”
她招了乳娘過來,把蕭織交給乳娘,讓其帶蕭織去明玉殿。
“阿娘,我們先去吧,其餘人當也都會去的。”
母女倆這便去往宮門處,蕭妙磬遠遠就看見洛陽來的人。
除了主副兩名禦奉官外,還帶了不下二十名宮中內侍,各個錦衣玉冠,氣場十足。
蕭妙磬下意識覺得這陣仗過大了,不對勁兒。
很快其他人也到了,做主的小甘氏領着妾室和庶出子女們,跪地接旨。
随着禦奉官念出诏書內容,蕭妙磬心中吃了一驚。
這竟是一紙封王诏書!
诏書中言,越侯蕭繹護國有功,治封地有方,名在當世,功在千秋。一朝崩殂,天子悲痛,故加封越王,令其子蕭钰承襲。
因蕭繹除了越侯的爵位外,還是朝廷敕封的鎮東将軍,領揚州牧,故此均由蕭钰繼承。此外還有無數金銀封賞,皆送至建業宮。
大邺名存實亡,諸侯們子承父業只要向天子上表一封即可,無需理會天子答不答應。可眼下天子親自派人送來诏書,以體恤之名加封蕭氏,這做法令蕭妙磬不能不生疑。
天子如今是章诏手裏的傀儡,其行動多半是章诏授意,章诏能有這麽好心?
小甘氏正要接下诏書,禦奉官卻将诏書往後一抽,教小甘氏接了個空。
小甘氏面色一變。
禦奉官拍拍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對上小甘氏的目光,傲然笑道:“陛下有令,此诏貴重,當由蕭钰親自來接。”
蕭妙磬心裏一沉,聽小甘氏道:“今日乃夫君與姐姐停靈最後一日,予珀在為他二人誦經超度,不便趕來宮門接旨。還望大人回禀陛下,請陛下諒解。”
禦奉官聽罷眼睛一眯,沉默下來,就在小甘氏以為事情要結束時,禦奉官驀然喝道:“大膽!爾等眼中還有無陛下?!”
蕭家衆人紛紛臉色一白,唯蕭妙磬眼中光暈變深。
“陛下為蕭繹将軍之死悲痛不已,親自下诏加封,更賜下無數賞賜!”禦奉官說着就指了指身後,數十輛拉着各種金銀器物的車馬,“可爾等卻推三阻四,打着孝道的名義不忠不悌,簡直是視陛下為無物!猖狂至此,其心可誅!”
“陛下有令,此诏書必當由蕭钰親自來聽,必三跪九拜接诏!爾等若不遵聖意,陛下便撤了蕭钰一切官職爵位,并召天下諸侯共起兵讨伐之!”
章、诏!
蕭妙磬眼中瞬間劃過雪亮的恨意。
親自聽诏,三跪九拜接诏……
誰人不知蕭钰雙腿不便,無法行跪地之禮!?
她就知道章诏沒安好心,拿着紙封王的诏書,實則羞辱蕭钰,往他傷口上撒鹽!
她看向禦奉官帶來的二十多名內侍。
就說怎麽這麽大陣仗,這明擺着是章诏派來嘲笑蕭繹戰敗而死,嘲笑蕭钰殘疾,教蕭繹與甘夫人在天之靈不得安寧!
這時蕭令致的聲音響起,她沒忍住,腔調帶着怨恨的顫抖。
“大人明知道……我大哥不能跪……!”
禦奉官從鼻孔發出耀武揚威的哼氣聲,“陛下面前豈容你借口連天?!”
“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還是章诏的意思,你們自己清楚。”距離蕭妙磬不遠的蕭麟,也憤憤說了句。
禦奉官越發頤指氣使道:“看來爾等是不想請蕭钰親自過來了,既然如此——”
他向帶來的內侍們下令:“去!上蕭家靈堂,請蕭钰來聽诏!”
蕭家衆人顏色大變,小甘氏直起身抓住禦奉官的下擺,“大人這是做什麽?安能驚擾靈堂之地?!”
禦奉官一腳踹開小甘氏,小甘氏胸口挨了一擊,喉頭一甜,險些滑上口血。
蕭令致接住小甘氏,氣得眼睛紅了,“你們欺人太甚!”
豐氏和王氏連滾帶爬到小甘氏左右,“姐姐沒事吧?”
她們怨恨的視線刺向禦奉官等人,夫君和女君屍骨未寒,這些人焉能如此羞辱蕭家?!
內侍們開始行動,齊刷刷往靈堂方向跑。
他們從蕭家衆人身旁路過,蕭麟氣不過,将一人按倒在地。
“殺千刀的閹狗,誰給你們的膽子辱我父母兄長?!”
那內侍連踹幾下,眼看要踹開蕭麟,蕭麒也來幫忙,反将那內侍再度按倒。
“反了!反了!”禦奉官暴跳如雷,“既然如此,拔刀!都給我拔刀!”
一聽那“刀”字,蕭麒蕭麟氣勢瞬間矮了一截,蕭銀瓶吓得捂住嘴,小甘氏等人亦發抖起來。
可誰也沒想到,蕭妙磬就在這時忽然站起身,手中百珑出鞘,照着離他最近的內侍就是一劍!
只聽內侍悶哼一聲,鮮血飛濺,整個人栽倒在地,所有人霎時驚得忘卻呼吸!
“你……”直到禦奉官大瞪着眼,不能置信的指着蕭妙磬哼出這一音節。
下一刻蕭令致暴起,奪了旁邊一個內侍的佩刀,朝着內侍臉上砍去!
場面就這麽失控了。
怒到極致的蕭家人一個個的站起來。
蕭麒和蕭麟對着內侍拳打腳踢,甚至像小狼一樣的撕咬起對方,邊打邊罵“閹狗”。
蕭令致瘋了般的持刀亂砍,眼裏的怒火和陰暗讓內侍們心驚膽戰。
小甘氏喊來了侍從抵禦禦奉官一行,就連最膽小的蕭銀瓶都從賜給蕭家的金銀寶器裏,拿起個花瓶,往內侍身上砸。
“你們……反了!真是反了!當心天子一怒,讓江東付之一炬!”
禦奉官跳腳大喊,他真沒想到蕭家人竟如此反骨,如此性烈!
他們不敢招惹出人命,更被蕭家人這氣勢逼得生了膽怯。
禦奉官兩股戰戰,忽然又一內侍被砍倒在他面前。他吓得往後退去,依舊沒有避免被噴了一身血。一擡眼就看見執着百珑的蕭妙磬,兩丸黑色的眼眸裏是明晃晃的堅決。
“章玄擎,他是個什麽東西?!”
聽見蕭妙磬此言盡是恨意,禦奉官渾身一抖。
“玄擎”乃章诏的字,連姓帶字罵人,是當世最不留情面的惡語。
這女子竟是恨極了章诏?
蕭妙磬當然恨章诏,恨他在交州給钰哥哥使絆子,恨他殺害了她三個血脈相連的姐姐,恨他将齊氏王朝當作棋子,更恨他侮辱蕭繹和蕭钰!
一個心狠手辣只會玩陰招的東西,也敢矯天子诏,迫钰哥哥給他下跪?!
“章玄擎名為大邺臣,實為大邺賊!你們不忠不義,為虎作伥,反助逆賊,都是些什麽奴顏婢膝之輩!”
“你……!”禦奉官如被踩到痛腳,臉皮脹紅,氣急敗壞吼道,“章诏乃陛下親自封賞的薊王!你敢對薊王惡言相向,本官必将此事禀明陛下,降罪江東!”
——“那得看汝等能不能活着回去!”
蕭钰的聲音驀然響起,帶着磅礴氣勢,鋪天而至。
所有人都因這聲音停下動作,下一刻齊齊朝身後看去,只見蕭钰穩坐輪椅,由侍從推行而來,身側兩排共五十多名侍衛手持刀劍迅速上前,将禦奉官與內侍一行左右圍住,劍拔弩張。
“大哥……”蕭令致手裏還提着刀,蕭钰的到來仿佛張開一把大傘,遮住了他們頭頂的風雨,她幾欲落淚。
反觀禦奉官一行,徹底失了氣勢,在蕭钰面前仿佛蝼蟻般,甚至雙腿發抖站不住。
禦奉官強撐着最後一點膽量說:“不愧是蕭家如今的掌舵人,好大的排面,竟敢威脅替天子傳诏的禦奉官……”
蕭钰理也不理他,就仿佛對方只是無關緊要的雜碎。他目光落在蕭妙磬身上,掩住眼底因她身染鮮血而流露出的情緒,道:“音音,替我将诏書拿來。”
蕭妙磬持着百珑逼近禦奉官,禦奉官心下一寒,不受控制的就被蕭妙磬拿走了诏書。
蕭妙磬走到蕭钰身側,将诏書給他。
诏書上不慎沾到血跡。
蕭钰看了眼诏書,将之放下,向禦奉官冷冷道:“诏書我已接下,回去禀告陛下,皇恩浩蕩,钰沒齒難忘。”
禦奉官打了個寒顫。
“至于汝等。”蕭钰聲如鐘磬,氣勢如雷鳴,揚袖朝北面一指。
“半個時辰內,滾出孤的江東!否則,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