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十六[滿200雙更第二彈]
壽康回宮并不是皇帝期待中的結局,就如壽康所說,他只是想看看太子對于自己命令的執行和對昔日徐家事相關人的态度。他并不希望壽康真的回來,在潛意識裏,皇帝非常清楚,太子可能原諒薛、朱,卻絕不可能原諒壽康。
“姐姐……今兒怎麽想起來回來了?”皇帝面對姐姐時,覺得難以說出那句‘你回去罷,朕和太子都不想看見你’。
壽康低着頭,仿佛聽不出皇帝的尴尬,“臣之前心疾難愈,才去了恩晖園養病。如今病愈,臣不敢再偏居偷安,讓陛下擔憂。”皇帝聞言更覺不好意思,他既不能直接說‘姐姐不呆在宮裏,朕才能放心’,也不願意違心地說‘姐姐回來了就好’,遲疑片刻之後,只得道:“姐姐……太醫之前說姐姐得靜養,所以朕一直沒派人去打擾姐姐。如今姐姐果真病愈了麽?”
如果是早幾年,壽康聽出皇帝言下之意後,無論願不願意都會附和一句‘未曾真的大好’,然後仍舊退居恩晖園。但世異時移,壽康今天偏偏不肯如皇帝所願,“臣本覺得還該靜養一段時間才好,但後來偶然聽說和順減俸一事,自覺久居恩晖園糜費甚多,故而頗為不安啊。”皇帝笑容更加勉強,“朕……其實減俸什麽的,倒還都是其次,國庫雖不說十分豐裕,但還不至于就缺這幾個錢兒。說到底,和順一事,朕還是為了姐姐。”
壽康微微一笑,竟然擡頭看了皇帝一眼,柔聲道:“陛下聖德,臣一直感懷于心,未嘗有一日敢忘啊。不過,雖然和順昔日的确與臣有些過節,但畢竟是親姐妹,而且她近來也頗有悔過之意,故而臣有個不情之請,希望陛下能饒她一次,給她個機會。”
和順近來有悔過之意?她如果真有悔過之意,大可以遞個請罪折子給皇帝,何需舍近求遠,給壽康寫信呢?念及此事,皇帝心裏難免又有些不自在,“和順減俸也是為了贖罪,朕特許此事,正是為了給她一個悔過的機會。”
“哦?”壽康輕笑出聲,又低下頭,“那是臣蠢鈍,未能體悟上意。請陛下責罰。”
皇帝看了壽康一會兒,“咱們姐弟,何必談什麽責罰不責罰呢?不過,既然談到和順,朕也的确有一件事兒想問問皇姐,只是不知道皇姐願不願意坦誠相告?”
“臣事君,一向坦誠無私,不敢有一事不據實相告。”壽康答得穩重,仿佛真的多年來從未有一件事隐瞞。皇帝心想,如果果真沒有一件事隐瞞,那我們姐弟又何至于到如今這個地步呢?——他雖然不說,但其實心裏還是把如今的窘境,歸結為是壽康不再坦誠事君。他心裏這麽念叨着,當下便悶悶地道:“那請皇姐告訴朕,和順這幾年來給皇姐寫過幾封信,都寫了什麽?又為何近三年來,皇姐竟從未将此事告訴朕?這算是‘不敢有一事不據實相告’麽?”
“臣以為此事不過是姐妹間的私事,沒想到竟驚動陛下。這是臣的過失。三年來,和順一共給臣寫過十三封信,大多不過是講些姐妹間相處的舊事。不過第一封信,倒的确有些與陛下相關之事。和順說,當年太後告訴她,太子已經知道徐家一案,臣是主謀,并稱太子對臣懷恨至深,必有一日欲置臣于死地而後快。還說,太後相信,為了太子好,陛下定會放逐臣于荒野,令臣終生遠離宮闱,最終客死異鄉,埋屍于外,永不得歸故裏。”壽康擡頭看了看皇帝,“臣一直想問一句,陛下會麽?”
即使壽康不說,皇帝只要想也遲早能知道和順到底寫了什麽。與其如此,不如壽康自己說出來,一來是顯示自己無所隐瞞,二來也是把所有話都說絕了,占領所有仁義道德的至高處,讓皇帝無路可退。
壽康一旦失去了對皇帝的親情,自然也就有了充足的理智來分析皇帝的想法。
昏君可以憑着一時喜惡立定一人甚至一族的生死,但只要是想做明君聖主的君王,就都勢必要逼着自己事事都占個‘仁義禮智信’。所以昏君勞累別人,聖君累死自己。
皇帝一時語塞,他不止一次地想過是不是該找個理由讓壽康回松江府,永不歸京城,但當這句話真的從壽康嘴裏問出來的時候,他卻不能答一句‘朕會’。因為當年給壽康上了無數溢美的尊號的人是他,給壽康題匾寫‘天下為公’、‘輔弼社稷’的是他,下令為壽康建恩晖園,永記其恩與晖的,還是他。他無法推翻自己過去十幾年的恩眷,也無法向世人解釋,他為何要放逐他這位于‘社稷有功,于朕有恩’的姐姐。
在一番張口結舌之後,皇帝只得說道:“太子忠厚仁義,豈會懷恨自己的嫡親姑姑呢?朕也不會無緣無故就讓姐姐到那步境地……”
“臣已一無所有,此身能存于天地之間,惟仰仗陛下憐憫。”壽康跪了下去,“故而當臣聽說太子對臣心存恨意時,着實不知所措。既怕跟陛下說明之後,惹了陛下煩惱,又怕不說,讓陛下疑心臣不忠。左右為難之中,臣還是沒及時呈奏。因為臣總想着……哪怕讓陛下覺得臣不忠,也不能讓陛下為了臣的事兒,再有一星半點兒的為難,更不能為了臣這微末之身,使陛下和太子生隙。若是如此,臣雖萬死亦不能贖罪。”壽康說着,便伏在地上,肩膀微微抖動,似乎是泣不成聲。
皇帝心中固然有一萬種不滿意、一萬種疑惑,但眼看着寡姐如此,心裏還是不禁感慨,親自過去扶起了壽康,“姐姐不必如此。朕說了,太子忠厚仁義,即使當年年幼一時的确為小人蒙蔽,但眼下他也長大了,明白道理了,再不至于對姐姐還有什麽怨言。”皇帝這話說的也是心虛,但壽康的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哪怕僅僅是為了面子上好看,皇帝也不得不這麽說。
太子忠厚仁義?毆傷親妹,算計重臣,逼走姑姑,這要是都算忠厚仁義,那盜跖也可以叫聖人君子了。壽康心中冷冷地嗤笑了一聲。
“不過和順不但挑撥姐姐和儲君之間的關系,還離間朕與姐姐,實在該死。”皇帝死死地盯着壽康,“朕不殺自己的姐妹,但也不得不略施薄懲,以儆效尤,姐姐說呢?”
壽康似乎有些遲疑,“可和順……畢竟也已經知錯了,陛下……不如看在以往兄妹情份上,饒她一次罷。”
這個回答對于皇帝來說,雖然不令人滿意,但也是意料之中,“可朕心裏不痛快。”他冷冷地答道。壽康似乎咬了咬銀牙,“和順之過在于令太子不安,令宗室不安。臣以為,懲罰和順在其次,消除她帶來的影響才是最要緊的。”
壽康太了解皇帝了,自己剛才那番話固然能打動皇帝,但也足以讓皇帝感覺到自己的變化。此時如果再落井下石,附和皇帝處置和順的想法,皇帝勢必要警覺。所以無論她願不願意,她都要保和順一次。反正來日方長,她今天阻止了皇帝,不意味明天在她‘看不見’的時候,皇帝就不會以迅雷之速找個由頭就處置和順了。
皇帝面無表情地看了壽康一會兒,然後漸漸緩和了表情,輕聲嘆息,“姐姐到底還是疼我們的……那姐姐不妨說說,如何消除影響。如果姐姐說出來了,那朕這次就饒了和順。”
壽康兜了這麽一個大圈子,說了這麽半天口不應心的假話,為的就是這一句,“太子不安不過是為了徐家舊事,一來恐怕是擔心陛下來日遷怒,二來怕也是擔憂無外家支持,朝臣心生他念,最終成為衆矢之的。臣以為,這第二點是最要緊,最可怕的。但要如何消除……此乃朝政,臣女流之輩不敢妄議。”
“姐姐今兒都說了這麽多了,該不該議也都議了,不如就一次都說完了罷。”皇帝似乎笑了一下。
壽康抿了抿嘴唇,心知來日成敗皆在此一舉了,便益發斟酌起言辭,“臣鬥膽了。臣以為,太子之所以可能成為衆矢之的,無外乎是因為其他皇子內有位高之母,外有有勢之外家,獨無超然之身份。而太子恰恰相反,太子有超然之身份,卻即無生母在世,也無外家可做支援。故而……既然不能給太子一個外家了,不如就給其他皇子添一個對頭……”
壽康心中忐忑,她何嘗不知道這個說辭的疏漏?何嘗不知道這有可能被皇帝認為是要引起他們父子之間新矛盾的計劃?
皇帝皺了皺眉,但随即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突然大笑起來,“姐姐說的真好,沖着這個,朕也該饒和順一條命。不過,姐姐,朕今兒如了你的意,也希望你記住,朕和太子都是你的骨肉至親,也只有朕和太子才是你的骨肉至親。”
“骨肉至親必會相互照顧,但如果謀算骨肉,那也是不睦之罪,當決不待時。”
作者有話要說: 不睦就是第一卷裏提到過的十惡第八
決不待時也就是傳說中的這罪大到可以随時砍了,不用等秋後
雖然今天東主是哭哭啼啼的放了兩章,并且為了滿足自己‘存稿箱裏每天有三章存稿’的強迫症,在後臺‘不得不’加寫一章……
但東主真的非常感謝各位客官的厚愛,如果不是有各位客官,東主不要說日更……這個坑可能都早已經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