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十五
壽康看着太子派來的安貴兒,心中不悅。她不知道此事是天子在何種情況下的授意,只覺得自己已經避了又避,但這對父子卻還不依不饒。
她是不願意生事,不願意親自作出什麽為難弟弟的事,但也不打算讓人白白欺負,“回去?回去做什麽?有人真心盼着我回去麽?”壽康冷冷地咬死了‘真心’二字,“你回去直接告訴陛下,太子寬容大度,願意我回宮。但偏偏我是個最狹隘小氣的,既不願意回去面對那麽多紛繁複雜的人事,也不願意平白看人臉子。”
安貴兒能在宮裏從一個小太監混到太子身邊做太監頭兒,自然是會看人臉色,聽人話音兒的。他一聽就知道壽康這是明嘲暗諷呢,當下便賠笑道:“長公主息怒。陛下和太子都是真心盼着您回宮的。再說了,您是長公主,是陛下的嫡長姐,哪個敢給您臉子看呢?”
壽康看了他一眼,“是麽?我竟有這麽厲害,以至于這滿宮沒有一個敢給我臉子看的?這是什麽時候出的新鮮事,我怎麽不知道?”
安貴兒從沒見過這位被贊揚為‘柔和恭順’的主子如此尖酸刻薄的場景,一時也有些發懵,過了半天,才呆呆愣愣地答了一句,“一向沒有這樣的人,長公主……”
“我怎麽?我多心了?還是,你想說,我胡說呢?”壽康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會堕落到和一個奴才鬥嘴,也許也是自覺有失身份,當下便輕咳了一聲兒,略有些掩飾意味地微微擡高了聲音,“好了,我不跟你計較。回去跟陛下還有太子說,我在這兒住着,沒準兒還能多活兩年,回去只怕會折壽呢。”
安貴兒聽見這公然頂撞的話,吓得一下就跪倒在地上,一邊嗑頭,一邊磕磕巴巴地道:“長公主可憐可憐奴才,這話……這話就是借給奴才一百個豹子膽,奴才也斷然不敢遞到陛下和太子跟前兒去啊。”壽康卻沒心思理會,徑自站起身便要離開。
就在安貴兒以為自己這回死定了的時候,忽見抱月、攬星二人帶着安惠來了。
“姑姑。”安惠受了委屈,此時一見壽康便忍不住要哭,但一時又看見太子身邊的安貴兒還跪在下頭,就又強忍住了訴說的願望,只是淚眼朦胧地看着壽康。
壽康見此情形,自然難免心疼,忙上前摟過安惠問道:“這是怎麽了?這臉上怎麽……是不是驸馬?那個朱允寧他好大的狗膽!竟敢對公主不敬麽?”說着不禁勃然作色,轉過頭便又斥責跟着安惠的婢女們,“混賬!有人對公主不敬,你們也不知道管一管?”
安惠見她誤會,忙扯着她的衣袖,含淚道:“姑姑,不關她們的事兒,更不關驸馬的事兒……我……我是剛從宮裏過來……”
安惠是薛皇後獨女,身份不同,進宮去,無外乎是給自己皇父請安,至多再去一趟肅貴妃那兒表示一下尊重。肅貴妃不過是個貴妃,且素來謹慎仔細,自然幹不出這種無法無天的事兒。所以在壽康心裏,打人的自然就只會是皇帝。她看了看安貴兒,心知有他在此處,安惠必然不敢多說,便道:“你先退下,我和安惠公主有幾句話要說。”
安貴兒卻是知道是誰打的安惠公主的,一時心裏打鼓,但又不敢不從命,只得磕了個頭,“是,奴才在外頭候着。”
待安貴兒退下了,壽康便拉着安惠坐下,仔細看她臉上的傷,過了半天才嘆息着對淚水漣漣的安惠道:“好端端的,怎麽就惹了你皇父生氣了?看看着打的……傍日,去給公主拿些去腫化淤的藥來。”
“姑姑,若是皇父打我,我也就認了!那是我的君父,我的命,我的一身無不是他給的,他別說要打要罵,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只能給他。但偏偏……偏偏不是!”安惠說着,更是忍不住哭出聲來,壽康忙把她摟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哄着,“好好好,沣兒不哭啊。那是誰這麽大膽子?難不成還是肅貴妃或者……或者那個端妃?”
端妃被貶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事兒罷了,明旨也是今天早上剛下的,所以壽康還不知道。她只是記得這個女子十分大膽,甚至敢搶在肅貴妃前頭說話,因此下意識地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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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惠靠在壽康懷裏,被她瘦弱的手臂摟着,卻意外地平靜了下來,意外地感覺安全。安惠悶悶地道:“不是肅貴妃,也不是端嫔……她昨兒犯了錯兒,被皇父貶為嫔了,七弟也因為她的事兒被皇父申斥了……是太子,是太子打的我……”
壽康不喜歡端嫔,又壓根兒沒怎麽見過七皇子,沒什麽感情,因此聽說端嫔被貶,其子被斥責,心中也未起什麽波瀾。
然而,當聽說是太子打了安惠時,壽康心中卻如風暴席卷,難以平靜,甚至聲音都不自覺地有些發抖,“太子?他為什麽要打你?他難道……”
他難道瘋了不成?他難道不怕在陛下面前落個不善待妹妹的惡名?難道就真的不怕得罪朱、薛兩家?難道就不怕天下文人借着毆打親妹的由頭,口誅筆伐,把他寫死在紙上、書上?
安惠悶聲把事情經過講了,還說了皇帝事後的态度,最後道:“姑姑,我真是活不下去了。母後崩逝之後……人走茶涼,我這個先皇後獨女,眼看着是輕賤了。竟至于白白讓人打了一巴掌,罵一聲狗奴才,驀過頭兒去,還要跟人家認罪,賠笑臉兒。這……這可真是狗奴才才幹得出的!”說着說着,安惠又傷心起來,伏在壽康懷裏,再度落淚,“要是這樣兒……我也就別禍害人家朱家了,幹脆絞了頭發,去做個姑子,省得讓別人看不順眼了,又來作踐我!”
壽康輕輕地打了一下她的胳膊,“胡說什麽!堂堂一個公主,滿口什麽做姑子,像什麽話?”她嘆了口氣,“不過也是……這可怎麽是好呢?”
壽康在恩晖園雖然還不知道劉志明的事,但她總還知道薛、朱兩家這兩年一直有意回避太子,讓太子不痛快了,再加上今天這事兒,以後這兩家和太子的關系恐怕就更微妙了。
皇帝還活着,太子就這麽對安惠,那如果有一日街哭巷祭,太子還不得活吞了朱、薛兩家?到時候,安惠……壽康想想,都覺得可怕。
“姑姑,我原不該說這些話挑事兒的……但我真的怕極了,怕有一天、有一天太子面南而坐,便要讓我……讓我學了和順姑姑!讓朱家和薛家學了耿家!”安惠帶着哭腔兒道。
壽康渾身一震,難以自制地想起當年薛昭鴻是如何帶走耿氏父子,又想起如今的和順……天子從來無情,史書上早已經寫滿了這樣的故事。對于皇帝而言,姐妹算什麽?凡有違抗,凡有不忠,到頭來都是沒有好下場的。即使像自己一樣,逆來順受,最終還不是因為礙了那對至尊父子的眼,就被逼到這個地步?
她閉上眼,撫摸着安惠的頭發,“姑姑沒用……眼看着你受苦,卻什麽也做不了。”
安惠卻突然直起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被她的動作驚動的壽康,她咬了咬嘴唇,“請姑姑讓宮人退下,沣兒有話要跟姑姑單獨說。”
壽康沉默着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輕嘆一聲,讓宮人都退下了。
“你不要說,讓姑姑猜猜。”壽康制止了正要開口的安惠,“你是不是想讓我回宮?想讓我幫幫肅貴妃?”
安惠一愣,呆呆地道:“姑姑……我不知道姑姑說什麽。”她竟然下意識地否認了。
“這有什麽說不出口的?薛、朱兩家等這一天等很久了罷?薛皇後崩逝,陛下讓我回宮,這是他們算準了的。為了太子地位穩固,為了不使群臣生出雜念,陛下不會晉肅貴妃的位,不會再封後,也是他們算準了的。太子恨我,不欲真的與我和解,還是他們算準了的。而且他們既然認準了太子繼位之日,便是他們兩家敗落之時,那他們就已經決定了,要和我交好,謀算太子。但是在謀算太子之前,總得找出一個能替代太子的人罷?如果我沒猜錯,他們選的那個人就是朱允寧陪伴讀書多年的紹徳,對麽?因為也只有紹徳,年長,生母位高,且有個名望不錯的外家。為了給他增勢,而又不讓陛下生疑,你母後更是費盡心思,想盡辦法讓肅貴妃歡天喜地地給自己兒子選了柳氏做正妃。可笑啊,可笑柳家當年還以為自己能躲過皇室風波呢。”壽康語氣溫柔,全然不似在講一個和自己有關的局,“每一步,幾乎每一步,他們都算對了。但他們漏了兩點,他們沒料到太子會向他們示好,也沒想到我居然會認命,會心甘情願在恩晖園一躲就是三年,更沒想到,陛下為了太子,會真的抛棄我這個姐姐,以至于不惜幾次借着迎我回宮的事兒,試探太子是否還對徐家的事兒心存怨恨。丫頭,今兒你挨了打,你難過。但你信不信,如果他們知道,你從宮裏一出來就立刻來找我哭訴,他們會高興得奔出去放煙花?丫頭,咱們都是一樣的人,出身高貴,但一輩子都只能做別人的棋子。”
壽康整理了一下因摟抱安惠而有些亂了的衣裙,緩緩地站了起來,“不過丫頭,我做了一輩子棋子了,但今兒我心甘情願。”
作者有話要說: 東主吧啦吧啦寫了這麽多字,終于熬到聖母變身這一天了……同時謝謝明月送給太子的四字評語‘恃寵而作’,簡直精準!
以及昨天和之前都有客官說過架空背景問題,東主想了想還是決定說一嘴
雖然東主之前一直沒說,但這個架空背景的确是建立在清朝的基礎上,因為官制都是清朝的……
主要原因是:東主雖然覺得作為一個不是很會寫男人戲/塑造男性角色的人,應該把背景建立在一個風氣開放的朝代比較利于發揮……但東主畢竟不是很懂那些朝代,也不是很愛考據的人,所以怕露怯……清朝多少還知道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