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淨蓮司殿側有塊不大的校場,賀蘭慎領十餘親衛,從天色漆黑的卯時站到晨光熹微,集合大鼓兩刻鐘一敲,淨蓮司上下無一聽命前來,即便有幾個起得早的路過校場,也只是陰陽怪氣地冷笑一番便走了。
殘星寥落,天色微白。
“少将軍,快辰時了……”随行校尉嚴明看了眼空蕩蕭瑟的校場,尴尬道。
賀蘭慎沒說話。又聽嚴明憤憤提議:“要麽,卑職将他們挨個揪出來!”
“不必。”賀蘭慎挺身伫立在清冷的晨曦中,戎服上都蒙了一層濕氣,卻沒有絲毫不耐,“只需揪住淨蓮司裏威望最高之人,其他人自會安分。”
“少将軍的意思是,擒賊先擒王?”嚴明想,莫不是要把裴敏從榻上拽出來,殺雞儆猴?
可她是個女的呀!
說來也巧,一條黑影鬼鬼祟祟地從側門圍牆上翻下來,歪襟斜帶,打着哈欠腳步虛浮地往寝所方向走。
這人一頭張揚的棕栗色鬈發,腰後十字形交叉挂着兩柄波斯彎刀,正是在平康坊的脂粉堆裏厮混了一夜未歸的沙迦。
“來了。”賀蘭慎低聲,話說間已順手拔-出嚴明的佩刀,用力一擲。
刀刃離手,迅如閃電,嗡的一聲釘進院牆之中,堪堪擋住沙迦前行的道路。
沙迦瞬間酒醒,眯着眼四顧,喝道:“誰?!”
視線與賀蘭慎交接,沙迦恍然。他垂首看着距離自己胸口僅有半尺的刀刃,眨眨眼,又屈指将雪白的刀刃彈得叮當作響,随即搖頭道:“這刀不好,我不要。”說罷要走。
自己的佩刀被嫌棄了,嚴明臉色霎時難看,心想:誰要送你刀?果然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下屬,這波斯人的腦子和裴敏一般古怪!
賀蘭慎喚住沙迦,握着黑鞘金紋的細長唐大刀道:“左執事,來切磋。”
沙迦眼底疲青,滿身酒氣,揮手道:“改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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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膽怯了。”賀蘭慎逆着屋脊上的一線晨光,将右手從刀柄上松開,似是輕視。
“我害怕?哈,我害怕?”沙迦被激起了鬥志,回手搭在腰後的雙刀上,躬身擡眼,宛如野獸蟄伏,咧嘴笑道,“小兄弟,若是哥哥不留神傷了你,你可不要哭着鼻子去找大唐天子告狀!”
咚咚咚,咚咚咚,大鼓急促擂響,間或夾着刀刃碰撞的清越聲、或遠或近的談話聲,吵吵嚷嚷一片。
裴敏從被褥裏伸出頭來,将耳朵裏塞的棉花取出,眯着眼看了看窗外,天已大亮了。
寝房門外傳來靳餘刻意壓低的聲音:“噓!你們小聲點兒!裴大人還在睡覺。”
裴敏腦袋昏沉,長發淩亂,閉眼還想睡,卻被吵得睡不着,便索性起身喚道:“小魚兒!”
“大人?”靳餘的身影映在門扇上,問道,“您醒了嗎?”
清晨有些冷,裴敏披着被褥坐在床榻上發呆,聲音沙啞道:“外面何事吵鬧?賀蘭慎的人還在?”
“嗯!”靳餘的聲音帶着壓抑不住的激動,“新來的上司在和沙迦大哥切磋,二人打起來,大家都在觀戰!”
又打起來了?
到底是血氣方剛,一天天的就知道逞能鬥勇。
裴敏輕笑,而後忽覺不對勁:賀蘭慎并非沉不住氣的人,為何突然要和沙迦決鬥?
……莫非故意挑戰淨蓮司內第一高手,意在以實力震懾衆人,又可鬧出動靜引衆人前去觀戰集合,當真是一石二鳥之計!
外頭的談論聲和助威聲越來越盛,不用想也知道兩人交手是多麽精彩激烈。裴敏掙紮猶豫了一會兒,終究沒能按捺住湊熱鬧的心思,掀開被子下榻穿衣。
梳洗完畢,她拉開高櫃,伸手拿起一件翻領的胡服,想了想,又将這件常服收回櫃中,轉而取下一旁衣架上熨燙好的淺緋色女官服穿上,束好腰帶,長發束成一髻後戴上幞頭,裹上網巾透額羅,明麗飒爽,噙着笑推門而出,順着靳餘的指引朝校場方向走去。
果然熱鬧!
裴敏走到圍觀人群的最裏頭站定,只見校場中心兩人過招拆招,拳腳如疾風驟雨,不相上下。沙迦出拳擊向賀蘭慎的面門,卻被對方擡掌包住,化掉他那一拳力度,再借力往自身方向一扯,沙迦頓時一個趔趄……
裴敏眯眼,啧了聲:“這個沙迦!”
一旁的靳餘感嘆道:“新來的這位大人好年輕,身手卻好生了得。從未有人能與沙迦戰上半個時辰!”
“左執事殺他!”淨蓮司的惡吏們揮舞拳頭吶喊。
“少将軍威武!”十幾個羽林軍也振臂高呼,但他們勢單力薄,助威聲很快被更大的吶喊聲淹沒。
拳風,腳風,吶喊聲,小小的校場熱血沸騰。
“這樣打下去,何時才有勝負?”朱雀不知何時站到了裴敏身邊,低聲道。
“不如,來賭一把?”裴敏故技重施,不正不經地招呼下屬道,“來來來,押大沙迦贏,押小賀蘭慎,買定離手,本司使親自坐莊啦!”
大家才被騙過一次,已然不上當。有人道:“昨日他們才打成平手,今天想必也是不分伯仲,左右又是‘大小通殺莊家贏’!”
其他人紛紛點頭道:“裴司使,小的們俸祿微薄,您就別坑我們了!”
裴敏哈哈大笑,順着話茬說道:“既是沒有勝負的比鬥,看着也無甚意思。”說罷,她擡手于空中擊掌三聲,揚聲道,“停手罷,再打下去淨蓮司都得給你們拆了。”
現在所有人都聚集在校場,賀蘭慎的目的達到了,聞言收手而立,不再戀戰。
沙迦鬥紅了眼,趁着賀蘭慎收手之時狠狠揚拳揍去!
“沙迦!”裴敏一聲輕喝。
昨夜沙迦留宿平康坊,大概鬧了整晚沒睡,不知被娘子、歌姬們灌了多少黃湯,此時腳步虛浮招數混亂,身手不及清醒狀态的七成,再打下去未必有勝算……
旁人不明白,裴敏卻是知情。她得穩住淨蓮司的軍心和顏面。
沙迦的拳頭距離賀蘭慎的鼻梁僅有一寸,堪堪頓住,揚起的拳風呼呼作響。他蒼狼般灰藍色的眼中滿是不甘,龇牙一笑,将青筋暴起的拳頭放下,說:“小兄弟,我們之間還沒完。”
賀蘭慎沒理會他,單手按着佩刀,淡漠沉靜的眼睛環視圍觀衆人,沉聲道:“各領頭執事,廳堂集合議事!”
聲音铿锵,擲地有聲。
淨蓮司衆人剛見證了一場旗鼓相當的決鬥,胸中熱血未涼,此時聽賀蘭慎發布集合命令,一時尴尬,想走又顯得氣量小,留下又太掉面子,不由齊刷刷望向裴敏,等她的裁決。
裴敏慢斯條理整了整袖子,笑道:“都看我作甚?賀蘭大人是奉聖命而來,自然要給聖上顏面,都去正堂候着罷,本司使還等着吃朝食呢。”
她發了話,衆人才三三兩兩朝正堂走去。
見他們眼裏只有裴敏而無賀蘭慎,嚴明心中不爽,張嘴欲斥,卻被賀蘭慎低聲制止。
一旁,裴敏朝靳餘道:“小魚兒,去将李主簿和師姐喚來,一同議事。”
天大亮了,春寒蕭索,雲翳陰沉沉的不見日光。
與賀蘭慎擦身而過之時,裴敏開口道:“沒想到你這小和尚,也有幾分狡猾,竟想到這樣的法子。”且挑沙迦最疲憊的時候下手,足以震懾淨蓮司。
“多謝謬贊。”賀蘭慎身穿牙色戎服,腰束黑色蹀躞帶,幞頭外包裹着一塊绛羅帕,那樣搶眼的顏色更襯得他面容英挺白皙,眼角的小痣風華無限。
校場裏沒了閑雜人等,裴敏也就敞開天窗說亮話,“老實說,你卯時敲鼓擾人清夢,我以為你這小和尚是撐不過今日的,未料不僅撐住了,還站穩了第一步。”
賀蘭慎看着裴敏,青色發茬的鬓角淌下幾滴晶瑩的汗水,腕上纏繞的佛珠溫潤流光。他冷峻道:“你該喚我大人。”
少年郎一本正經的模樣甚是有趣,裴敏上下打量他一眼,笑得好不張揚恣意:“大人?你哪裏大?”
話蹦出了口,方覺有歧義。
賀蘭慎看了她一眼,眸色有些淩寒。
作者有話要說: 裴敏:大人?你哪裏大?
賀蘭:哪兒都大。
裴敏:……咳,我是說你的的年紀!
賀蘭:我是說我的力氣……你以為我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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