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裴敏直覺賀蘭慎會錯了意,卻并不打算解釋,在大理寺獄中被算計的仇,她可一直記着呢!
遂稀奇道:“原來你也會生氣?我還以為你是尊石像呢!”
賀蘭慎眼底的波瀾轉瞬即逝,越過她而去。
二人各懷心思入了正堂,淨蓮司內領了職位的皆已到齊。
“裴司使。”
“裴司使!”
衆執事紛紛朝裴敏躬身行禮,皆不約而同地忽略了賀蘭慎,間或擡眼看他,也大都帶有些陰恻恻的敵意。
賀蘭慎倒沉得住氣,按着佩刀坦然走向前方主席之位。
主席之上,只有一張案幾,一個席位。裴敏越過賀蘭慎,率先在案幾後盤腿胡坐,招呼一旁立侍的靳餘道:“小魚兒,看茶。”
她坐姿過于灑脫不羁,賀蘭慎身後的嚴明看不下去了,不滿道:“少将軍官職比你大,乃是上級,按禮當上座。裴司使坐在這個位置,怕是不妥罷?”
裴敏曲肘擱在案幾上,道:“我是一司之長,不坐這坐哪兒?坐你身上?”
“你……”嚴明氣得直瞪眼。
偏生座下一片哂笑,嚴明更是臉紅脖子粗,額上的青筋突起,顯然是忍耐到了極致。
賀蘭慎道:“裴司使如若喜歡站着議會,也可。”
裴敏這才收斂些許,将身子朝一旁挪了挪,讓出半個席位來,笑道:“哪能讓賀蘭大人站着呢?快請坐,這地盤我舍一半與你。”說罷,還挑釁似的拍了拍身側的位置。
案幾是長形的,約莫四尺來長,盡管如此,讓出來的一半也不寬綽。賀蘭慎落座,必定與裴敏比肩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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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大唐風氣開放,大多男子對女子仍是帶着骨子裏的輕視,更遑論是出自清規戒律森嚴的佛門弟子?
裴敏料想賀蘭慎不屑與她同席,有意讓他為難。可未曾想小和尚眼也不眨,将佩刀往案幾上一方,便直身正坐下來。
兩人并排而坐,妖豔與清冷、端莊與不羁形成慘烈的對比。
堂內細碎的談話聲戛然而止,衆人紛紛以怪異的目光打量這本該水火不容的兩人。
反倒是裴敏愣住了。她怔了好一會兒才回神,清了清嗓子,朝衆人道:“傻站着作甚?都坐罷。”
裴敏本想讓靳餘重新加一個位置給賀蘭慎,想想又作罷,顯得自己露了怯似的。她換了個姿勢,支棱起一腿,手搭在膝蓋上,側首看着賀蘭慎線條流暢俊美的側顏,目光落在他眼尾的朱砂小痣上,低聲調笑道:“小和尚,你的佛難道沒有告訴你女人如虎,不要近女色嗎?”
兩人距離近,說話像是耳語般奇怪。
賀蘭慎坐姿端正如高山之雪,岑寂道:“佛言戒色,是不近色,而非不近女。”
裴敏道:“女人不是色麽?”
賀蘭慎說:“色是淫邪,男女皆有,不應以偏概全強加于女子身上。心無邪念,所近之人是男是女又有何區別?”
裴敏細細琢磨着他這番話,竟品味出幾分禪意來。她接過靳餘遞過來的茶水,捧在鼻端嗅了嗅,卻不飲下,只笑道:“你這幾句倒頗有些眼界,不似那些總拿女人比‘禍水’的庸人。”
賀蘭慎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沉靜睿智的眼睛掃視座下衆人,趁着他們安靜下來的間隙,沉聲道:“在下羽林衛中郎将賀蘭慎,今奉聖命為督察使協管淨蓮司。今後同僚為官,皆為大唐社稷謀福,當患難相恤、榮辱與共,還望諸位不計前嫌以大局為重。”
他官話說得有模有樣,淨蓮司各領事要麽低頭摳手指玩茶盞,要麽歪身坐着發呆,顯然是無拘無束慣了,并不吃新上司這套。
裴敏在一旁咬着唇哂笑,還未笑完,忽見賀蘭慎的視線投來,望着她道:“賀蘭初入長安,對座下諸位不甚了解,還望裴司使做個引薦。”
許久的寂靜。
過了好半晌,裴敏搖晃着茶杯,慢悠悠抿了幾口,才道:“此乃裴某職責所在,賀蘭大人擡舉了。”
說罷,她擡眼,霎時間變了氣場,揚聲道:“淨蓮司主簿李靜虛,司起草命令,禮儀待客,賬目出納考核之職。”
左側第一張案幾後,一名三十上下的儒雅男子應聲直身,朝主席之位一拱手,墨發以玉冠半束,廣袖青衣,神情不冷不淡,頗有超凡脫俗的仙人之姿。
賀蘭慎微微颔首,以示明了。
裴敏摩挲着杯沿,目光投向下一位:“司藥堂掌事師忘情,掌全司上下醫藥煉毒、治病扶傷之職。”
紫衣大美人端坐,冷冷投過來一瞥,不耐道:“快些說完,爐子裏的藥湯要糊了!”
“司獄堂左執事沙迦,右執事狄彪,掌管緝拿審訊事宜,賀蘭大人都已見過,我便不再多做贅述;司監堂左執事王止,右執事朱雀,掌管潛伏暗殺、情報刺探……”
笑面虎王止朝着賀蘭慎的方向一叉手,朱雀只敷衍地點了點頭,便當做招呼。
“司器堂左執事烏至,右執事楚希,掌管兵器鍛造冶煉、司中一應物件的供給。”
一名身穿窄袖胡服、蓄着蜷翹胡髭的回纥人起身出列,一手撫胸躬身行禮;楚希是個瘦削精幹的中年男子,于座上直身叉手,上下級間就算正式相識了。
“還沒完呢,賀蘭大人!接下來我要介紹的這位,可是我們淨蓮司裏最了不起的人物!”介紹完各心腹,裴敏反手将身後的靳餘拽過來,硬推他上前,笑道,“靳餘,淨蓮司內第一的高手,兵不刃血便能逢兇化吉。”
聞言,賀蘭慎的目光落在緊張不已的靳餘身上,見這少年比自己年紀還小,便問道:“是何職位?”
面前這位年輕的大人氣勢過于清冷神聖,靳餘有些膽怯,直往裴敏身後躲,擺手磕巴道:“無、無職位,裴大人說等我長大了,再、再讓我當差……”
“小魚兒莫怕,挺直了腰板說話!”裴敏伸手将他的腰拍直。
這少年指節幹淨,沒有習武所留的老繭,腳步不穩,并非練家子。賀蘭慎一眼将他看了個透,又問:“有何本事?”
“沒、沒什麽本事……”靳餘下意識要往後縮,想起裴敏方才的話,又鼓足勇氣挺直腰板,“就是會吃,會做點心……”
裴敏大笑起來。不止裴敏,座下的各執事也爆發出善意的笑聲,靳餘更窘迫了。
賀蘭慎皺眉。能留在淨蓮司的人,不可能是無用之人。
正想着,靳餘弱弱的聲音飄過來,不确定道:“……運氣比較好,算不算本事?”
“故弄玄虛。”嚴明忍不住插了一嘴,冷笑道,“小孩兒,你且說說你的運氣如何之好?”
靳餘想了想才說:“射覆賭錢,從未輸過。下雨不濕,天晴不曬,出門撿錢,逢兇化吉……當然,只是碰巧而已啦。”
“哼,騙鬼呢?官門中人怎可妖言惑衆!”嚴明看了賀蘭慎一眼,見他沒有反對,便從懷中摸出一枚銅錢道,“來賭正反,破你謠言,敢嗎?”
靳餘看向裴敏。裴敏鼓勵他道:“有何不敢?”
座下狄彪和沙迦等人也紛紛起哄,大聲道:“要是小魚兒全猜中了,你的賭注是什麽?”
“點到為止。”賀蘭慎道。
嚴明點頭稱‘是’,轉頭問靳餘:“當差時辰內不賭錢,你想要什麽賭注?”
靳餘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自己缺什麽,就細聲道:“我是淨蓮司內年紀最小的,大家都拿我當親弟弟對待,可我也想嘗嘗做哥哥的滋味。所以若我全對了,你三天內見着我,都要喚我一聲‘哥哥’,可好?”
“你贏了再說!”嚴明屈指一彈,銅錢打着旋抛向空中,又穩穩落在他手背上按住。他面色嚴肅地盯着靳餘,問,“正或反?”
靳餘下意識看了裴敏一眼。
裴敏将視線從嚴明手上撤回,屈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着案幾邊沿,笑道:“看我作甚?盡管答便是。”
“正?”靳餘‘呃’了聲,試探道。
嚴明松開覆着的手,見到手背上的銅錢,面色變了變。
“怎麽樣?猜對了沒有?”
“說話啊!”
座下幾個湊熱鬧的紛紛起身伸長脖子,比靳餘還着急結果。
銅錢正面朝上,“開元通寶”四字格外顯眼。
嚴明不服,咬牙道:“不過湊巧罷了!再來!”
又一次抛擲,這次靳餘有底氣了些:“正。”
再抛,“反!”
“反!”
“正!”
五次全中,最後一次抛擲,嚴明狠狠按住銅錢,盯着靳餘道:“最後一次,我就不信了……”
“……”靳餘面色猶疑,許久沒回答。
“如何?猜不中了?”嚴明松了一口氣,面露得意。
“你掌心裏沒東西。”靳餘道。
“什麽?”嚴明明顯一僵。
靳餘一字一頓重複道:“我說,你手裏沒東西,銅錢被你藏起來啦!”
嚴明看怪物似的看着靳餘,松開手,手背上空空落落的,果然沒了銅錢。
衆人忍不住鼓掌叫好。
嚴明喘氣半晌,咬牙切齒地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再來!”
“嚴明!”賀蘭慎喝住部将,“夠了。”
“匪夷所思……太匪夷所思了!怎麽做到的?耍了什麽手段?”嚴明睜大眼,百思不得其解,久久回不過神來。
“願賭服輸,快叫小魚兒哥哥!”裴敏起哄,嚴明的臉漲得通紅,卻怎麽也叫不出口。
“沒關系的,你若怕丢臉就私底下再叫我。”靳餘貼心道。
裴敏看熱鬧不嫌大,火上澆油道:“小魚兒乃天降祥瑞于淨蓮司,逢賭必贏、逢戰必勝,兵不刃血便可化兇為吉,怎麽樣,嚴校尉可領教到他的厲害了?”
嚴明說不出話來。
正鬧騰着,冷不防撞上賀蘭慎探究的眼神。
他淡漠的眼睛通透深邃,堅定強大,仿佛能看穿一切迷障。裴敏掉開視線,試圖掩飾自己的心虛,輕浮笑道:“小和尚這般看着我作甚?”
“你心虛了。”賀蘭慎一語道破。
裴敏一頓,随即笑得東倒西歪:“我心虛什麽?不過是怕你看我上瘾,動了凡心。”
作者有話要說: 轉發這只團寵小魚兒,三天內必有好事發生!
大夥兒猜猜小魚兒成功的秘訣是什麽,猜對有獎,時效一天~
感謝在2020-03-30 11:51:15~2020-03-31 11:34: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朝顏辭鏡 10瓶;Chocolate_Wings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