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菩提薩婆诃。
南無阿彌陀佛。
下午我回了宿舍,在廚房站了會兒,往外看了會兒,不見秀秀的蹤影,我就坐去了客廳,手機插上充電器,一坐就坐到了傍晚。太陽西沉,眨眼間天就黑了。據說,阿波羅雖然是太陽神,但是掌管日出日落的是另一位神明。我忘記他的名字了。秀秀一定知道。她知道那麽多神的名字,那麽多神的特征,看到一條雪白的胳膊就知道那是赫拉的胳膊,看到一雙哀傷的眼睛就知道那屬于勒托。我去床上躺了會兒,睡不着,直接去了好再來。
六點才過,就有人點我的單。那客人進來了,個子不高,戴鴨舌帽,戴口罩,墨鏡護住眼睛,穿長大衣,裹得密不透風,倒是常有的好再來的客人會做的裝扮。我見怪不怪,在按摩床上鋪毛巾,問:“要先洗個澡嗎?”
那客人沒回話,我便回頭看他,客人還站在門後,他摘下帽子,摘下眼鏡,摘下口罩。是她,不是他。這個客人是秀秀。
我把房間裏的燈全開了,說:“讓業皓文過來接你吧。”
秀秀捏着帽子和口罩說:“你不要聯系他,我現在在離家出走。”
我覺得好笑:“抗議他在外面鬼混?”
她搖頭。她看着我,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小臉,尖下巴,眼睛水汪汪的,楚楚可憐。我嘆氣,很長很重的一聲嘆息,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會發出這樣的聲音,我拍拍胸口,自己給自己壓了壓驚,說:“你來找我有事嗎?”
秀秀說:“你說過我很好,你還和我說對不起,我知道你是真心實意的。”
“蜀雪。”她喊我的名字,哭出來,“對不起。”
很久沒人和我說對不起了,我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問:“還是找個朋友來接你?”
秀秀不要紙巾,用手背擦眼睛,話裏帶着點怨:“我不是想哭的,結果一開口,想說的話還沒全說出來呢就哭出來了,女人哭的時候說的話,別人都不當真的,都以為她是在博同情,裝可憐。”
我說:“沒辦法控制掉眼淚說明你是真情流露,你還有感情,不是什麽行屍走肉。”
我把紙巾往她手裏塞,秀秀接過紙巾惡狠狠地摁在眼睛上,惡狠狠地說:“我要去把淚腺割掉,早就該割掉了,一勞永逸。”
我笑:“這個業務等你開發吧,一定很賺錢,誰都不流眼淚了,誰也不用覺得自己可憐,誰也不用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的話覺得尴尬了,互惠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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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瞪我,氣鼓鼓的樣子:“這樣不好嗎?這樣社會多和諧,能少多少情感糾紛!”
我又提議:“那找孫毓來接你?”
秀秀不耐煩了:“你幹嗎老是要趕我走?”她一屁股坐在了按摩床上,眼淚止住了,攥着紙巾用力說話,脖子上和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我沒有朋友是真的,我和你說過的都是真的!我沒騙過你,我只是隐瞞了部分事實。”
我揉了揉太陽穴,頭隐隐地痛,我說:“你吃晚飯了嗎?我們去吃點東西?”
她動了動嘴唇,表情倒是放松了,可又是兩行熱淚從她臉上滑過,她胡亂擦了擦臉和眼睛,鼻音很重地說着話:“你別趕我走。”
我無奈:“你來這裏太不合适了,”我道,“而且我和業皓文真的斷了,我們本來就沒什麽,我……”
秀秀打斷我:“我又不是要辦離婚,要告他,要你出庭作證。”
我的頭更痛了,秀秀說:“他很少和一個人保持這麽長時間的關系的,我就想看看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笑出來,發自內心的笑:“業皓文說你們的關系複雜,聽你這麽一說,是挺複雜的。”
秀秀點頭,靜了片刻,看我,問道:“你知道他喜歡孫毓的吧?”
我對他們的複雜關系徹底投降,我坐到了秀秀邊上,點了根煙,秀秀拿過去抽,我又點了一根。我們抽煙,她倚靠着我,和我說話。
“業皓文這個人,他是被寵壞了,從小到大他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所以一旦有他得不到,要不到的東西,他就念念不忘。”
我回:“誰不是呢?得不到的才矜貴。”
秀秀嫌惡:“我和你說正經的,你不要背歌詞!”
我笑着斜過眼睛瞄她,她稍擡起眼皮看我,我們對視了幾秒,兩人齊齊笑出聲音。她靠得我更近,更緊了,一只手環摟住了我的一條胳膊,卻不說話了。這麽不言不語地坐了會兒,抽去半支煙,秀秀才再度開口:“其實你們兩個挺像的。”
我說:“我從前怎麽沒發現你近視度數這麽深?”
秀秀咯咯笑:“神經病。”她拍了我的手背一下,抽了兩口煙,道:“你知道他為什麽和我結婚嗎?”
“當然是因為他喜歡你。”我說。這也是業皓文的答案。
秀秀應了聲,接着清了清喉嚨,道:“有一天,我問他,為什麽男人無論嘴上說多愛你,多喜歡你,多體諒你,理解你,可到了床上,你不願意,他就不再能理解了,他就覺得你是在吊他的胃口,以為你在演什麽欲拒還迎的戲碼,他認為他可以對你作任何事。我問他,愛是不是一定要和性聯系在一起,性本身就是出于繁殖的需求,如果只有愛,沒有性,我們是不是能成為高級一點的人?”秀秀輕笑,“可能因為我說着說着就哭了,他對我說,你很好的。他和你說一樣的話。我說,你不要講場面話,他問我,願不願意和他結婚。”
說到這裏,秀秀停住了。我問:“你的前男友們是不是看太多日本愛情動作片了?”
秀秀嘆息,輕輕的,一縷煙随着她的嘆息飄到我面前。她的頭發蹭着我的脖子,她身上有茉莉混着柑橘和丁香的氣味。我忍不住多聞了幾下。秀秀繼續說:“我和業皓文青梅竹馬,有一種家人一樣的感覺你知道嗎?本來夫妻兩個人相處久了就會變成家人的,我們直接跳過了很多年,很多磨合,很多步驟,直接進入了一種婚姻的終極狀态。我本來很明白這件事的,但是因為他不明白,我被他搞得也有些糊塗了。我說我想換個環境,初中暑假我來融市玩過一陣,很喜歡這裏,就說想來這裏,他二話不說就換了工作,和我搬來這裏,他媽媽和他吵了很久,她看業皓文看得很緊的,好像生怕她一眨眼他就丢了似的,業皓文想去歐洲讀大學的,她不肯,一哭二鬧三上吊,那陣子我去他們家裏串門,覺得他們家像殡儀館,一直能聽到哭聲,而且還很冷,家裏的窗簾布拉得嚴嚴實實的,他媽媽怕曬黑,白天,去到哪間房間,傭人馬上就要把窗簾都拉起來。我說以後不要小孩,也是業皓文去和他媽媽說的,結果他媽媽打電話給我,給我推薦什麽職業代孕,我頭都大了。”
我說:“他們家應該裝那種智能管家,可以用手機操控窗簾。”
秀秀哈哈笑:“你替他們操這個心幹嗎!”她笑夠了後,又嘆氣,還是講業皓文,“我說要工作室,他就買工作室給我,我想吃藍莓派,我覺得這裏做的都不好吃,他找朋友,找西點師,請他過來開店,他幫忙推廣,營銷……他陪着我太久,我對他太依賴了,你知道嗎?這種依賴感嚴重妨礙了我的判斷,我錯以為我們之間真的有什麽情啊愛啊,我以為孫毓是他最愛的男人,我是他最愛的女人,真可笑,我是說我可笑,他是可憐。”
我說:“那我也想體驗體驗有傭人服侍,住大房子,開寶馬,戴勞力士的可憐。”
秀秀笑得渾身發顫,我便說:“我知道,我們要做更高級的人。”
她問我:“那你知道要做更高級的人,面臨的最大的挑戰是什麽嗎?”
“抵抗欲望的誘惑。”
秀秀說:“是慣性!”
“業皓文呢,從小就只去一家商場買衣服,買鞋子,他就以為他是愛這家商場的品味,其實去那家商場只是他的習慣而已,當然,他也這麽疑惑過,他也嘗試了別的商場,可惜都不對他的胃口,他就更相信那家從小一直去的商場是他的最愛,”秀秀擡起眼睛看我,額頭上擠出了許多擡頭紋,“我從小就喜歡喝橙汁,我也嘗試過別的飲料,可是我覺得它們都不如橙汁好喝,久而久之,我也不想試別的了,去哪裏都點橙汁,喝橙汁,想到飲料,就想到橙汁,可是有一天,有人給了我一杯氣泡水,我現在也愛氣泡水。”
我撓撓鼻梁:“人和飲料,和商場,還是不太一樣的。”
秀秀揚起嘴角,說:“孫毓就算和別的男人訂婚,也不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