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姜衛衍先到廂房裏把季玉竹放下,才開門喊劉嬸燒水。
“有有,有熱水,一直熱着等你們回來洗漱用呢。”繼而擔心地望了望廂房:“季哥兒怎麽了?”
“無事,回來路上黑燈瞎火的,摔了一跤,身上髒兮兮的,這會正不好意思見人呢。”
“沒摔着吧?”
“沒,放心吧,我看着呢。太晚了,您先去休息吧。我來弄就成。”
見劉嬸還在猶豫,三言兩語把她打發走。
匆匆在浴桶裏兌好溫水,才推着窩在軟塌上的季玉竹去沐浴。
“你先洗洗,我在外邊等你。”
“衍哥!”季玉竹驚慌地看着他,又看看點着小小一盞油燈、昏黃的浴間。
姜衛衍想了想,跑出去帶回來一個燭臺,點上放好,室內瞬間亮堂許多。
“去洗吧。你不是嫌髒嗎?”聲音輕柔,像是怕吓着他。
“嗯,”季玉竹抿了抿唇,“衍哥,你能不能、能不能留在屋裏?”
姜衛衍一僵,凝神望去,見他臉上依然驚慌失措,并沒有他想象中的……
說不上來失望還是高興,他點了點頭,把牆角的屏風移過來。
“去吧。”
季玉竹看着姜衛衍搬來椅子靠着窗邊的小幾坐下,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屏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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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呼了口氣,顫抖着手解下衣帶、扯下外衫、中衣,拿過洗澡的布巾開始狠狠搓洗胸口、脖子、手臂等,直搓得皮膚火辣辣地疼起來,才脫下亵褲和自制內褲,跨進浴桶。
雙手捧水連潑了幾次到臉上,臉上的擦傷一直在提醒他今晚遇到的惡心事。
他深呼一口氣,屏住呼吸一把沉入水中。
“季哥兒?”姜衛衍聞聲,急忙起身,敲了敲屏風。
聲音透過水傳入季玉竹耳中,沉悶、厚重。
嘩啦一聲,他擡起頭,一把抹去臉上的水花:“沒事。你再等會。”
姜衛衍這才回座,只是依舊不放心地緊緊盯着屏風。
燭光晃動,浴桶裏的人影影影綽綽映在屏風上。
姜衛衍扯了扯衣襟,覺得有些熱。
從頭到腳搓洗了好幾遍,把姜衛衍貼心備好的熱水都用光了,季玉竹才罷休。
爬出浴桶,厭惡地看了一眼扔在角落的髒衣服,手往屏風一移——
衣服呢?
這會兒冷靜下來,才想起他驚慌失措之下,連件能穿的衣服都沒帶。
季玉竹大囧。
忙再次爬進浴桶。
“衍哥?”
“……啊?”屏風外的回應似是慢了半拍。
“可以幫我去拿件衣服嗎?剛才進來忘記帶了。”
姜衛衍強行把自己的眼神從屏風上撕扯下來,腦海中怎麽都揮不去剛才被燭光映照出來的修長身影。
“好——什麽?”然後他想起季玉竹剛才說了什麽,清了清喉嚨,讓自己不要去想屏風後的人此刻正身無片縷,強自冷靜:“好,你等會。”
急匆匆跑到他卧房,摸黑直接走到衣櫃處,随手抓了件衣服就回去。
把衣服小心地挂到屏風上,他連忙退後,感覺鼻尖似乎都是溫熱的水汽,烘得他全身直冒熱氣,轉身背對着屏風,幹脆在心裏背起兵法。
背後傳來嘩啦水聲、爬出浴桶的碰撞聲、窸窸窣窣穿衣聲……
姜衛衍頭一次煩惱自己耳力這麽好。
季玉竹拿過衣服,發現只是件中衣,淡定穿好。
沒辦法,古人的衣服來來去去都是各種寬大,中衣跟外衫的差別估計就是比較輕薄吧。
就是沒有穿褲子空蕩蕩地有些不自在。
撈起浴桶裏的布巾擰幹,松松地包住一頭濕發,左右手各拿着一盞油燈跟燭臺,繞過屏風走出來。
“衍哥。”
姜衛衍聞言轉身,瞬間一窒,忙把眼神移開。
泛着黃色光暈的燭火下,他本就白皙臉頰更是通透,一縷濕發貼在鬓角,眉心紅痣嬌豔欲滴,白色中衣松松套在身上,露出瑩潤修長的小腿,平白生出一股冶豔。
“好了?那走吧,回房休息去。這些明早再收拾。”語罷,也不待他回複,急匆匆就往外走。
剛才季玉竹在裏面沐浴,為了避嫌,他一直把房門開着的。
季玉竹聞言,趕忙跟上去。
兩人前後腳走到西廂卧房前,姜衛衍站在門外,側頭示意他進去。
季玉竹遲疑地停下腳步:“衍哥——嘶!”正想說什麽,沒注意手上的燭臺微微往後傾斜,蠟油一下滴到手背上。
姜衛衍忙大步走過來,把他手上的燭臺油燈接過去:“沒事吧?”
“沒事,就是吓一跳。”
“這是怎麽回事?”姜衛衍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
季玉竹疑惑擡頭,發現他緊盯着他擦傷的右臉,擡手摸了摸:“起痂了?”
“怎麽弄的?”語氣透着股殺意。
這麽大片的傷口,剛回來的時候還只是略紅,就沒怎麽注意。季哥兒剛沐浴出來時,他又不敢看他,現在走近了,才發現他整塊右臉全是結痂的血絲,紅紅黑黑一片,煞是吓人。
“沒事,擦傷而已。過幾天就好了。”推了推他,“進去啊,杵着幹嘛?”
姜衛衍沉着臉率先進房,把燭臺油燈放好,丢下一句等等,就跑了。
季玉竹眨巴眨巴眼睛,搞不懂他幹什麽去,望了望黑洞洞的卧房,端起油燈跟燭臺,鼓起勇氣走進去,翻出褲子給自己穿上。
“季哥兒?”
“诶,等會。”整理好衣服,才端着燭臺油燈出去放好,“去哪了?”
“拿這個。”姜衛衍晃了晃手上的小玉盒,示意他坐下,擰開盒蓋,挖了一大坨就往他臉上抹。
季玉竹側着臉讓他推藥,眼睛直往他手上瞄:“這是什麽藥?涼飕飕的,還挺舒服的。”
“就是傷藥。”确認每一處血痂都擦了藥,姜衛衍才放下手,把蓋子擰上,遞給他,“拿着,每天多擦幾遍,好得快些。”看他漫不經心把玩這碧綠的小盒子,又提醒一句:“別忘了,不然得留疤了。”
“男人嘛,有個疤痕怕——知道了知道了,不會忘了的。”被他瞪了一眼,季玉竹忙乖乖改口。
姜衛衍嘆了口氣,掐了掐眉峰,把圈椅從桌子底下踢出來,一屁股坐下去:“季哥兒,你為什麽總認為自己是爺們?就因為你打算娶婦不嫁人?”
季玉竹問號臉,不明白話題怎麽突然拐到這裏。
“你是個哥兒!”點了點他額頭的紅痣,強調道:“哥兒!能嫁人能生娃的哥兒!”
“我知道啊。”穿越十幾年,他早就接受這個事實了。要不是哥兒長得跟男人差不多,就是稍微瘦弱一些,還能娶媳婦還能考功名還能自由出門,他早就郁悶死了,那還能這麽淡定。
“不,你不知道。”姜衛衍一臉嚴肅,“你要是知道,今天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聞言,季玉竹瑟縮了一下,下意識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你是哥兒。娘子們會遭遇的一切,你也可能會遇上,甚至更可怕。哥兒的體力生來不如漢子,不管你性格如何,在某些事情上,哥兒總是處于弱勢。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你需要認清自己的哥兒身份,才能防患于未然。深夜不獨行,僻處需有伴。”
被他難得的嚴肅吓着,季玉竹吶吶地嘟囔了一句:“你竟然掉書袋……”
姜衛衍黑線,擡手給了他一記爆栗:“正經點。”
捂着額頭,季玉竹垂眸抿唇,沮喪的道:“知道了,我會好好想想。”
姜衛衍不再說什麽,大掌輕輕地揉了揉他濕潤的發旋:“慢慢想,別急。擦頭發去吧,擦完早點睡。”
“嗯。”
這個世界的哥兒,是曾經的季玉竹聞所未聞的。
眉心帶紅痣就是哥兒的特征。
這個特征一直讓他嗤之以鼻。
要不是他親阿爹就是個哥兒,他也曾經見過大着肚子的哥兒,他甚至不願意相信有哥兒的存在。
何況這朝代風氣還算開放,對哥兒的容忍度比對女人寬松。他以為自己還是能選擇當一個男人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平時稍微注意一下跟漢子的距離,等遇到心儀的娘子就娶回家,生兩個孩子,一輩子平平順順。
今晚的遭遇,卻給他迎頭一擊,直接血淋淋地撕下那層自我安慰的保護膜,讓他直面這個殘酷的現實。
如果他走在外面,尚需要随時擔心自己的身心安全,他如何能成為未來妻兒的安全港灣?
難道要随大流嫁個男人過日子嗎?
想到今晚那濕膩手掌的觸感、那惡心的味道……
嘔!!
不可能!
太特麽惡心了。
唉……
看來是要孤老終生了。
看來開蒙館的決定真是對了。
沒有自己的孩子,帶幾個娃娃念念書也不錯。
就這麽着吧。
第二天,明亮的光線下,季玉竹右臉的傷痂更是顯眼,把劉嬸吓了一跳,直說他怎麽走路這麽不小心,好好的一哥兒怎麽摔成這樣。
念叨地季玉竹忙接過食盒拉着姜衛衍就往外跑。
姜衛衍在門口站住:“要不,今天就不跑了,先休息兩天。”
“嗯?為什麽啊?”心大的季玉竹不解。
看他似乎心情已經恢複,不再是昨晚那種惶恐不安的樣子:“你這樣子不怕出去吓着別人?”
“怕什麽啊?我又不是缺胳膊斷腿的,不過是紅了一片而已啊。”撓撓頭,“怕吓着人,你就不要跑步跟着,一起騎馬快點出城就好了。”
姜衛衍眯眼:“你昨晚真的有好好想過嗎?”
“額……一起騎馬應該不礙事吧?”季玉竹心虛。不知道為啥他跟衍哥一起,就會忘了他們之間的性別之分。
一定是因為他平日裏沒個正行導致。
“唉……”姜衛衍無奈一嘆,“你這是想毀了我的清白啊……以後還有哪個娘子哥兒敢嫁我啊……”
季玉竹黑線,呼地一巴掌扇到他手臂上:“走吧!說的好像會有哥兒娘子敢嫁你似的。哎,像我這麽随和親切不歧視糙漢子的哥兒可不多見啊。”他随口吐槽,轉身率先出門。
姜衛衍眼神奇異地望着他的背影。
“快走啊,發什麽呆呢?”
“嗯……在思考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得了,你還會有什麽嚴肅問題需要站在門口思考啊,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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