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Story 3-6
期末考試一結束,就是例行的年中旅游。有點類似日本學生的修學旅行。
有個叫哈美美的同學, 據說父母在老家千陽市那邊頗有幾分薄面, 招待他們這一屆幾十號人兩天一宿的小旅行不成問題。畢竟都是褲兜比臉幹淨的苦哈哈, 別說上千的旅游費,哪怕是幾百塊錢交出去,也是肉疼得緊。雖然覺得白吃白喝十分過意不去, 但這幾十號人還是一窩蜂地湧去了千陽市。
千陽市靠近內蒙古,市內還有一處蒙古族自治區。所以衆人奔赴的那處旅游景點——千陽湖也是被打造得滿滿的蒙古族風情。
抵達千陽湖已經将近中午12點, 衆人先去哈家父母給預先定好的農家樂放下行李,然後便歡天喜地地分批乘上快艇渡過千陽湖, 到對岸的“百姓人家”享受全魚宴。
雖說這種活動會邀請老師,但“有幸”被邀請的、自然都是備受學生喜愛的老師,比如白澤、比如白葉, 還有輔導員紀浩生——大四畢業留校的帥哥一枚。
白澤身為“帶隊老師”之一,且是最年長、地位最高的老師, 自然要負責與哈家父母的接洽。哈美美同學則仗着自己地位特殊, 拉着倆個小姐妹, 說是粘在父母身邊, 其實一直都是圍着白澤打轉, 白教授長白教授短的,倒是憑借父母光環成功博取了白澤的注意。
阮蒙在後邊綴着,心裏很不是滋味。
不過上快艇的時候,阮蒙又憑借自身顏值成功從哈美美同學那裏争取到了白澤那一船的最後一個席位,倒是對沖自己咪咪笑的哈美美回歸了一點好感度——畢竟白澤就是那麽招人, 每天下課都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現在出來旅游,如果不是顧及哈家父母,怕是圍在白澤身邊的,就不止是這三個女孩子了。
但是上船坐下後,阮蒙就又忍不住開始仇視哈美美。因為哈美美安排的座位是這樣的——
船員—阮蒙
哈父—哈母
白澤—哈美美
閨蜜—閨蜜
雖然阮蒙理智上認為這樣的安排無可厚非,但是感情上還是要暗罵一句“你怎麽好意思!”畢竟他是個男生啊!安排他和白澤坐一起,也很有道理不是嗎?
雖然如此一來,讓哈美美坐在船員身邊很沒道理……
快艇的馬達聲轟鳴作響,船體前端突然上揚,整艘船如離弦的箭一般“嗖”地射了出去!
Advertisement
“呀——!”船尾傳來女孩子們的尖叫聲。雖然心裏邊知道那就是女孩子的大驚小怪,但是一想到哈美美跟白澤坐在一起,阮蒙就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第二排的哈父哈母也在緊張地回頭看,畢竟怕女兒和同學們出什麽事兒;第三排上,哈美美那個小婊砸果然偎身在白澤身邊雙臂死死抱着白澤的胳膊,一臉“教授人家好怕怕”的模樣;第四排的兩個女孩子也是一臉驚惶又興奮的表情抱在一起尖叫個不停。
四目相對。
船體兩側是被劈開的滔滔浪花,在巨大的沖擊力下濺射成一米多高的水牆,船尾後是被強行劈開又重新恢複平靜的水面,只留下一道泛着淺浪的白線,描繪着他們行進過的軌跡。
冰涼的水珠偶爾打在臉上,被涼到的阮蒙一驚,率先收回了視線。
湛藍如洗的天空,沒有一絲浮雲。只有一輪驕縱似火的七月豔陽高懸中空。左邊是水天一色的浩瀚湖面,右邊是高可藏人的茫茫蘆葦。頭上是偶爾掠過的水鳥的鳴叫,周遭是同學們的歡聲笑語。
正是戀愛的好季節。
不知道是哪一船的人在高聲齊唱《同桌的你》,歌聲遠遠近近,很快引發了更大規模的合唱——
你也曾無意中說起
喜歡和我在一起
那時候天總是很藍
日子總過得太慢
你總說畢業遙遙無期
轉眼就各奔東西
阮蒙跟着唱,唱着唱着,突然就唱不下去,有些想哭。
不知名的離別愁緒莫名地蔓延開來,原本飄蕩在湖面的青年大合唱突然就消散無蹤,倒是那遠遠近近的蘆葦蕩中隐隐約約傳來悠揚的漁歌——
天是湖,雲是舟
天上走,雲裏游
雲如畫,風如酒
酒迷醉,漁人休
那份天廣地闊、恣意灑脫的詩情畫意,輕輕松松将此前的那一丢丢莫名的愁緒一卷而空,伴随着快艇的馬達轟鳴,歡聲笑語再次回蕩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十幾分鐘後,快艇抵達湖對岸。
能在地方上“有幾分薄面”的人,通常都是酒桌上的“千杯不倒”,也普遍認為,不能陪着“喝好”就是“招待不周”。在成功灌趴下了紀浩生之後,哈美美終于看不過去,跑過去跟哈父說“我們老師喝不了太多酒!”
哈父瞧瞧面不改色的白澤,“白教授酒量不錯吧?”
“只是不上臉而已。”白澤垂眼瞧着面前那個有虛影的酒杯,慢慢道。
“吃完飯我們還有那麽多活動呢,你把我們老師灌醉了怎麽辦呀!”哈美美跟她爸爸小聲抱怨,“我們老師跟你平常結交的那些人不一樣!”
哈母瞧了瞧,起身去廚房找大廚,讓給弄點解酒的東西來。
學生們吃完了,就開始了例行的“殺人游戲”,一桌桌的也是鬧得不可開交。被灌倒的紀浩生趴桌子上呼呼大睡了一個小時,醒來倒是清醒了不少,只是苦了白澤,腦子跟團漿糊一樣還要一直陪熱情洋溢的哈爸爸閑聊。
阮蒙忍了又忍,拍拍哈美美的肩膀,“教授喝多了,讓你爸別拽着教授一直聊了。讓教授歇會兒。你爸也喝了不少吧。”
哈美美搭眼瞧瞧,過去了。
哈父被支走,白澤立刻一手撐着額頭阖眸微憩,任一桌子學生在那吵吵鬧鬧,雷打不動。
阮蒙自願做沒什麽娛樂趣味的“法官”——因為可以不用閉眼,可以在其他人“天黑請閉眼”的時候,肆無忌憚地看白澤。
原來那個人睡着的時候是這麽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細長的吊鳳眼合成一條形狀柔美的弧線,掩去了所有逼人的淩厲,也掩去了那靈動眼眸中滿滿的算計,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起來。許是酒精的刺激令他有些難受,修長的細眉微微蹙起,在眉心拱出一道川字,平添了幾分柔弱,和……妩媚。
“法官?法官呢?說話呀!該‘殺手請睜眼’了!”有人提醒道。
“啊?哦、哦。”阮蒙急忙應道。“殺手請睜眼。”
白澤:……
***
兩點半,吃飽喝足,殺人游戲玩夠了,被灌醉的紀浩生和白澤也都清醒得差不多,也過了正午最熱的時候,一行人換了畫舫游船,慢慢地渡回湖對岸,開始下午的活動。
白澤就像一塊磁力超強的吸鐵石,占據歷史系四分之三人口的女孩子就是那些前赴後繼往上撞的鐵。擠不到白澤身邊,阮蒙又不太願意跟同屆這幫男生混在一起——他們都是高中就開始學文,說不上哪裏讓阮蒙覺得有點娘裏娘氣的,總之是和徐銘他們不太一樣。阮蒙不止一次想過,沒因為轉系而換寝室實在是太好了。
坐了将近一個小時的游船回到對岸,發現之前看到的搭起的臺子上正在進行民族舞表演。感興趣的留下看,沒興趣的便作鳥獸散,開始了愉快的自由活動。
女孩子們大多三三兩兩地去逛那些充滿民族風情的小攤位,什麽貓眼石的手串、西部牛仔風的帽子、蒙古族帽子、七彩羽毛的扇子,分分鐘穿搭一身。剩下的,有人自掏腰包去玩那些水上項目,有人排隊等着換上民族服飾留下一張紀念照片,還有人跑去了那座供奉着千手觀音的廟宇。
白澤随着幾個學生去了附近的小型博物館參觀當地的歷史民俗,阮蒙自然跟着去了。
學生黨們不遠不近地跟在另一個花錢請了導游解說的旅游團後邊,蹭免費的解說。阮蒙綴在後邊琢磨着怎麽去跟白澤攀話。先前覺得白澤身邊人多不好下手,現在白澤一個人游離在隊伍之外,他還是覺得不好下手。
“阮蒙。”
阮蒙沒想到白澤會主動叫自己。急忙回頭,“白教授。”
白澤跟阮蒙不遠不近地綴在其他學生的後邊,問他,“你考試卷怎麽回事?”
“……啊?”阮蒙裝糊塗。
白澤:“掐着采分點作答,給我湊了個58分,可以啊。”
阮蒙:“不是……沒、沒太複習好……來年重修吧。”
白澤:“我教了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學生在我手裏不及格過。我不允許你給我抹黑,所以給你61分過了。”
阮蒙:“……啊?!”
他們是考完試第二天就出來玩兒了,阮蒙還沒來得及查考試分數。
白澤只負責大二學生的中國古代史課程,剩下主要是研究生、博士生那邊的課程。換言之,即将步入大三的阮蒙沒機會再上白澤的課、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了。
白澤:“按照學校章程,不及格先是補考,補考不過才重修。考慮到新學期開始學生會有新的必修課程,很可能與挂科的課程時間相撞,所以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是,重修課程學生可以不來上課,直接參加考試即可。”
阮蒙:“……啊?!”
白澤推推眼鏡,目視前方正色道,“阮蒙同學。”
“……嗯,白教授您說。”
“你知道在校期間挂科有多大影響嗎?你怎麽能這麽胡鬧。”
“我……”阮蒙語塞。他想說“我只是喜歡你,所以想能再多見見你”,可是這種話,白澤不會願意聽吧?
那……如果換成“我只是想再多聽幾節您的課”呢?阮蒙忍不住為自己的機智點贊,正擡頭準備說出口,卻撞上了鏡片後那微微發冷的視線。
“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阮蒙覺得自己像是海中漂泊的一葉扁舟,随着海浪沉浮,在風雨中飄搖。在無情的海浪面前,是那麽的不堪一擊,支離破碎,直沉海底……
***
到了六點,自由活動的學生們陸續回到他們住宿的農家樂,在一圈僞蒙古包實則是磚砌房屋圍起的空地上開始準備他們此行最大的娛樂活動——篝火晚會。
據說這家農家樂的老板是哈父的老朋友,所以這整個大院都已經被包場,随他們鬧騰。在店員的指導下,學生們歡天喜地地架設火架、露天卡拉OK設備、照明設備等等等等,滿臉都是對這場盛大狂歡的期待。
七點,刷滿了油的全羊被架上火架、“呼”地激起兩三米高的火焰時,全場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喊聲。
阮蒙被人拉着兩邊胳膊站起來,跟着大家圍着篝火又唱又跳。他穿過火光去看那人的臉,看見他被左右兩邊的女同學拉着,跟着大家的舞步一起,左三步右三步,笑如春風,讓阮蒙沒來由地覺得有些微醺。
可是他又覺得難過。這短短幾米的距離,這騰空的焰火,像是橫亘在他和那人之間的鴻溝,耳畔的喧嚣更是加重了這份絕望。
于是便沒來由地想起了那句“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
可是在這裏狂歡的人,覺得孤單的,大概只有他自己。阮蒙突然有些想念徐銘他們。
所以不管後來一群人圍着篝火怎麽吵鬧,阮蒙就只是拿着一瓶啤酒坐在原地自己慢慢喝。
也沒有人管他。畢竟是半路出家的轉系生,平常除了跟大家一起上課混個臉熟,其他時間和班裏的任何人都沒什麽交集,沒一起吃飯過,沒一起卧談過,和路人也差不了許多。而且幾十號人裏總有那麽一兩個性格孤僻不合群的,玩兒嗨了的誰還顧得上別人呢。
肥碩的羔羊早就被衆人瓜分一空,骨架被店裏的人撤了下去,只剩下篝火還在院落中央不知疲憊地熊熊燃燒。吃嗨了喝嗨了也玩兒嗨了學生們開始圍着露天卡拉OK宣洩體內積蓄的旺盛精力。後來不知道是誰把還在陪哈父喝酒吃花生米的白澤拉上前,大喊一聲,“下面有請白軒教授為我們獻歌一曲!大家歡迎!”
盛情難卻,白澤翻了翻曲目單,對着麥克風說,“那就唱首《大海》吧。”
如果大海能夠喚回曾經的愛
就讓我用一生等待
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戀
就讓它随風飄遠
唱者無意,聽者有心。阮蒙瞧着那個站在電視機前認真而深情地唱歌的男人,突然想,他快30了吧?為什麽還沒結婚呢?是因為……曾經有過喜歡的人,最終卻沒能在一起嗎?大概是吧,不然為什麽會唱得那麽動情呢?
阮蒙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可笑。其實他一點兒都不了解白澤不是嗎?怎麽就好像非他不可一樣了呢?簡直是應了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他就是喜歡上了呀,有什麽辦法呢?不可能因為白澤的一句“你真是太讓我希望了”就把感情收回來的。
一曲完了,“大神!再來一曲!”的呼聲震天。白澤笑笑,點了《讓我歡喜讓我憂》。
[愛到盡頭,覆水難收]
對啊,覆水難收。阮蒙盯着白澤的側臉想。
連着唱了六七首,已經有些學生覺得遇上麥霸有點無聊而中途離場了,白澤還在部分學生的盛情難卻下繼續高歌。
阮蒙聽着白澤已經有些沙啞的嗓音——他這是喝多了吧?
“白老師,教授是不是喝多了?你把他替下來吧。”阮蒙找到白葉,小聲說。
“喲,我哪兒敢呀。引民憤呢這是。”白葉示意他看看那坐了一地的花癡女。
好在這一首完了,白澤自己覺得有點嗓子冒煙,雖然仍舊盛情難卻,他還是擺着手退場了。口渴沒找着水,白澤踩着一條弧度不大的S型曲線回到哈父身邊,爺倆兒拎着啤酒開始對瓶吹。
阮蒙:……
到了10點多,篝火基本燃盡。沒有了火力的驅逐,這麽一個水澤地帶,夜晚的蚊子那是相當猖狂,衆人不得不回到“蒙古包”裏避難。
“蒙古包”內裏構造分兩種——床式、炕式。床式就和賓館的标準間一樣,兩張單人床。炕式則是東北火炕,火炕的一邊還堆砌着具有濃厚東北風情的那種被面大紅大綠的棉被、褥子,一張炕能睡下6、7個人。學生們大多不是東北三省來的,活了20年只在電視上見過火炕,什麽時候見過真的,一時間新奇得不得了,紛紛表示要在炕式房間住宿。
最重要的是,白天的時候他們入鄉随俗地學會了一種新的紙牌玩兒法——拉大車。沒有了桌椅,正需要這樣一張火炕來撐局子。
學生們集中在幾個“蒙古包”裏湊局,每間屋子塞了十幾二十來個人,深更半夜吵鬧喧天。
想玩兒的學生湊不成整數局,總有那麽幾個人游離在戰局之外,目光灼灼地觀察戰局,等着機會輪換自己上場。
但不包括阮蒙。所以他第一時間發現了從門口探進一顆頭的白葉。
“白老師,怎麽了?”阮蒙迎過去。
白葉撅撅嘴,“我找小紀呢。在你們這屋嗎?”
“他不是和白教授一屋嗎?”
白澤對火炕沒興趣,還是選擇了綿軟舒适的床式房間。可是這十來間“蒙古包”容納他們這60來個人本來就有些局促。床式房間大多數被嬌軟的女孩子們分去了,剩下的炕式房間都得擠擠才能都睡下。所以沒道理讓白澤自己睡一間房。男生們都要睡火炕,阮蒙雖然有心要跟白澤分一間房,但是沒有勇氣提,所以這個“陪.睡”的光榮任務就落在了身為輔導員的紀浩生身上。
紀浩生表示,老子也才剛剛大學畢業轉正啊,內心還是想和親愛的學弟學妹們打成一片的,玩兒心也還很重啊!10點就睡覺那是老年人才幹的事情啊!牌局湊起好嘛?
所以他就跑出來湊局了,不知道去了哪間炕式“蒙古包”。
白葉:“我剛才撞見白教授在吐。”
這種圈地自萌的農家樂自然不可能在每間“蒙古包”裏都設有衛生間,只有一個公共衛生間。一牆之隔,男女兩邊誰出點什麽聲那是聽得一清二楚。白葉剛才跟一個女同學一起去衛生間,一進去就聽見男廁那邊有人在吐。白葉聽了聽,覺得那人不像是有人陪着,就拉着女同學又在外邊等了會兒,然後瞧見白澤人模狗樣地出來了。
就是腳下有點兒飄。
白葉和那女同學把白澤送回去,本想教訓一下紀浩生不懂得照顧人,結果發現人家壓根沒在房間裏。當然,這其實怪不得紀浩生,畢竟白澤裝得沒事兒人似的。白葉倒是有心照顧男神,可是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算是怎麽回事?
白葉氣呼呼地跟阮蒙吐完槽,“這小孩兒,一點兒眼力見都沒有。哎,不跟你說了,我去找人了。”
“哎!”阮蒙一把拉住她。
“嗯?”白葉回身。
“呃……”阮蒙放開手,看看白葉,“估計學長也玩兒得正歡,你就讓他玩兒吧。難得大家出來高興一把。我倒是不想打牌,就讓我去看着教授吧。直接跟學長把房換了。時間也不早了,老師你就去睡吧。”
“嗯,行。”白葉痛快答應。阮蒙這小男生有多細心靠譜她是清楚的,從每次阮蒙幫她整理的資料就能看出來。肯定比紀浩生強。“那辛苦你了啊。”
“沒事兒。”
阮蒙雷厲風行地找到大戰正酣的紀浩生,交換房間的事兒一說,紀浩生簡直求之不得。“行行行!行李你不用幫我拿過來了,就放那吧。”
于是阮蒙小心翼翼地開了白澤房間的門,進去,落鎖。
教授喝醉了。
喝醉了。
醉了。
那他……是不是可以偷偷地做許多事情?阮蒙捏了捏興奮得發抖得指尖,在夜燈黯淡的光芒中輕輕朝床上的人走了過去。
“……阮蒙?”聽見響動的白澤睜開眼,有些驚訝。
阮蒙如同入室行竊被抓了先行一般,僵立當場。聽白葉的意思,難道不是醉得挺厲害?
“學長……紀老師跟我換了房間,所以……”阮蒙支吾道。
“哦……那你在這兒睡吧。晚安。”白澤說着,閉上了眼睛。
果然是……醉得厲害。
“教授,您有沒有不舒服?要喝水什麽的嗎?”阮蒙湊近輕聲問。
“我沒事兒,你不用管我。睡吧。”白澤輕聲應着,倒是真的聽不太出來是醉了。
阮蒙聽話地睡去了。可是沒幾分鐘又爬了起來。
“教授?”阮蒙小聲喚了幾次,白澤都沒有反應。
“教授,我可以吻你嗎?……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阮蒙自欺欺人地極小聲道。
白澤當然不會回應他。所以阮蒙如蒙特赦般地輕輕吻了下去。
是酒發酵過後的味道,有些刺激,卻并不讨厭。
“教授,我想過了。我确實……讓您失望了。我不應該目光短淺、故意挂科,我應該更努力,然後讀研、讀博,直到有一天,變成跟您一樣優秀的人,那才應該是我對您表達崇敬、和愛意的方式。”
“可我就是喜歡你呀……一想到明日別後,就是漫長的暑假,新學期開始之後,也不再有你的課,之前的課題也已經研究完成……我不知道,我還有什麽理由能去找你……我怕我總去找你,會讓你更讨厭我……可我是那麽喜歡你……”
阮蒙半跪在白澤的床邊,輕聲自言自語。
兀自沉默了片刻,阮蒙決定實施他的計劃。
“教授?”阮蒙輕輕晃晃白澤。
“嗯?”反複的推動下,白澤茫然地睜開眼。
“你喜歡我嗎?”都說酒後吐真言,他一定要問清楚白澤對他是什麽态度!
“……嗯?”白澤慢慢眨了兩下眼睛,努力在一片黯淡的光芒中辨識身邊的人,“你……誰?”
“阮蒙。教授,你喜歡我嗎?你喜歡阮蒙嗎?”阮蒙固執地問。
白澤擡了擡手,似是想要觸碰他。阮蒙愣了愣,急忙伸手握住了白澤了手。然後他便看見白澤阖着雙眸微微勾起了嘴角。
不知道為什麽,阮蒙覺得自己從那笑容裏讀出了“這還用問嗎”的意思。
阮蒙騰地一下站起來,雙手抓着白澤的那只手放在心口,俯身急道,“教授?教授?別睡。你、你喜歡我的……是嗎?”
白澤努力睜了睜眼睛,看着眼前那個模糊的黑色人影,“阮蒙?”
“嗯,是我。”
白澤又是阖着雙眸微微勾了嘴角,擡起另一只手直接把他拉了下來。
***
靜寂的黑暗中,只聞得一絲若有若無的喘息。
“教授,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
“唔……我知道了……”
“我……進去了?”
“快點兒,要不是我喝多了沒力氣……嗯!……你個小畜生……”
“教授,我想看看你……”
“我又沒挖了你眼睛。”
“我想開燈,好好看看你……”
“不行……哎!你!”
燈光大亮。
“教授……”
白澤把臉扭到一邊,一臉的生不如死。
阮蒙盯着他,滿目癡狂。
快被那炙熱視線烤焦的白澤伸手想關掉床頭的開關,卻被阮蒙俯身一把按住了手腕。
“唔!”——畢竟還處在連體狀态,亂動不得。
“你皺眉的樣子也好美……”阮蒙擡手撫上白澤的面龐,癡癡道。手指一路向下,“哪裏都美……”
白澤沒想過活了快一萬年的自己還能再度體會到“不好意思”這種情緒,既然狠不下心把眼前這人的眼睛挖出來,那便只能自欺欺人地用手臂擋住自己的眼睛,“快點弄完睡覺!”
阮蒙溫柔地移開白澤的胳膊,俯身吻了吻他。連接處相對位置的移動再次激得白澤一陣控制不住的痙攣,臉上也浮現出一抹痛苦的神色,只是看了并不讓人疼惜,反而想欺負得更狠一些。
“不要擋,我想看見你所有的樣子……把你的每一個表情,都刻在我的眼睛裏……”
“你他媽的……”白澤的惱羞成怒被一滴突然砸在臉上的冰涼水滴徹底澆滅了。
“我是不是在做夢啊?”阮蒙笑着問白澤,豆大的眼淚卻開始噼裏啪啦地往下掉。
白澤覺得自己像是被眼前的人拿着一把匕首狠狠地紮進了心髒,一下一下地紮個不停,疼得要死。可是他恨不起來這種感覺,還很迷戀……
愛到深處都是受虐狂。他不記得是聽誰說過這麽一句話,也早就遺忘在記憶深處,可就這麽突兀地想了起來。
他勾下阮蒙的脖子狠狠地在他嘴唇上厮磨了一陣,盯着他的眼睛低聲道,“說你愛我。”
“我愛你。白軒。”
“我不叫白軒,我叫白澤。重新說。”
阮蒙愣了愣,很快改口道,“我愛你,白澤。”
“我也愛你,阮蒙。”白澤又湊上去吻了下阮蒙,“所以我才願意這樣躺在你身下,所以我願意讓你看見我所有的樣子。這不是夢。”他用拇指輕輕抹過阮蒙的眼底,“所以,別哭了。我心疼。”
***
“……小……小畜生,你他媽輕、嗯!……輕點兒……我……我……”
撐不住了。
一股強力的電流順着脊椎陡然蹿升至頭頂,炸成了漫天的絢爛煙花……
可在下一秒,填滿身體的部分突然被抽離,覆在身上的火熱溫度也陡然離去,然後便是“撲通”一聲悶響。
尚在急促喘息中的白澤不解地睜開眼,瞧見跌坐在地的阮蒙滿臉驚悚地盯着自己。
簡直就像見鬼了一般。
那眼神真是太陌生了,畢竟幾百年未見了。那眼神也太熟悉了,畢竟在白澤漫長的一生中,見過了無數次。
當流竄在四肢百骸中的酥麻感褪去,尾椎處微微的壓迫感便顯露了出來。白澤微微垂眸掃了一眼,而後在阮蒙的震驚中擡手在頭頂摸了摸。
WTF!
他已經能穩定化形幾千年了,誰能告訴他這突然冒出來的尾巴和耳朵是怎麽回事!!!
如果白澤那時候就認識常卿,并且能夠就“閨房之事”聊一聊的話,就會被告知——因為太舒服而不小心露出本相什麽的,習慣就好。
所以他沒有絲毫防備。
地上那位更不用說。可別這輩子都一直萎着。那真是罪過。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此時還有心思調侃。
不然呢?
白澤盯着阮蒙,默默地将耳朵和尾巴收了起來。
這該死的寂靜。
“帝……巡狩,東至海,登桓山,于海濱……得白澤神獸。”阮蒙盯着白澤,瞳孔因為恐懼而反複地劇烈收縮,斷斷續續地背道,“能言,達于萬物之情。因問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氣為物、游魂為變者凡萬……一千、五百二十種。白澤言之,帝令以圖寫之,以示天下。”
白澤:“……”
“你、你說你叫白澤……是……是……”
白澤點頭,“對,就那個白澤。”
阮蒙:……
白澤:……
白澤舔舔嘴唇,伸手按滅了燈光開關,“睡覺。”
媽的,反正老子爽過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鬧得,白澤覺得腦仁嗷嗷疼,背後那張床上傳來的悉悉索索的動靜讓他幾乎暴跳如雷。
“你要是怕我,滾出去睡。”白澤強壓火氣道。
“我、我……我不……不怕……”
白澤聽着那發顫的聲音,暗罵,你他媽騙鬼呢!
半個小時後。
“教授……?”一片黑暗中,阮蒙驚恐地看向那個爬到自己床上黑影。“教授!教授!你幹什麽?”
“幹.你。”
“你以為我他媽想招惹你!他媽的天上地下古往今來,白澤這個種就他媽我一只!老子萬年單身狗早他媽就心如止水。你他媽的陰魂不散地跟着我!嗯?!現在老子的心是你的了,你他媽睡也睡了,發現我不是人就想跑了?我告訴你,沒門兒!……不光這輩子沒門兒,下輩子也沒門兒!生生世世都沒門兒!”
***
混亂的一夜之後,是相安無事的午餐——因為昨夜幾乎所有人都是通宵鏖戰。
午餐之後,便是長途汽車轉戰綠皮火車。幾個小時的硬座,白澤瞧着阮蒙在那坐立不安,說不心疼是假的。可看着阮蒙躲着他那樣兒他就火大。
所以下了火車,他瞧瞧那個站在學生堆裏看着他欲言又止的阮蒙,也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交代一句“大家都注意安全啊”,便轉身走了。
白澤從未想過,這一轉身,便是天人永隔。
整整一個暑假未見,開學了也從未見過阮蒙的影兒,白澤覺得自己活了近萬年從來就沒生過這麽大的氣。
《歷史綜觀》的主編給白澤寄了稿費和回執——白澤替阮蒙投了稿,這家夥馬上就能在學界年紀輕輕就聲名鵲起了。
白澤不想主動找阮蒙,遂去找了紀浩生,讓他轉交。
“怎麽?”白澤看紀浩生的表情有點奇怪。
“哦,白教授您還不知道吧。阮蒙……注銷學籍了。”
白澤:……
“為什麽?”他問。
白澤看着紀浩生動了動嘴唇,只覺得全世界都淪為了黑白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