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一就有二。
根據常卿上次帶回來的情報判斷,此番北疆外敵與西北勢力聯合,至少已經糾集五萬餘人,然而他們卻蟄伏已久遲遲不動,實為大患。若是來日短兵相接,必是一場硬仗。所謂“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發現了狐仙妙用的雲飛揚打算請常卿二度出馬潛入敵軍大營,燒了他們的糧草軍備,将一場戰事化于無形。
“其實從常年對戰經驗來看,外敵人馬素來不給糧草,日遣打草谷騎四出搶掠以供給。不過此番他們許久未動,想來是有糧草供應的。總之這一次全憑猜測,你且再去好好探查一番。若是當真有糧草軍備存貯之地,一把火燒了便是。”雲飛揚緊了緊掌心的纖薄手腕,望着常卿那淺色眼珠道,“當然,重中之重,是你務必要小心。切莫像當日在我面前一般露了行蹤……”
不提還好,一提常卿就要氣炸。遂拂袖不悅道,“我知道。”
好歹是個小仙好麽?那日只是掉以輕心了好麽?
眼看着人還堵着氣就要走,雲飛揚趕緊一把扯回來。常卿沒防備,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人緊緊箍在懷中了。
心跳聲在詭異的靜默中變得震耳欲聾。先是雲飛揚的,然後是常卿自己的。兩道不同頻率的“咚、咚……”聲,不知何時融為同一頻率,共鳴般地在靜默的空氣中發出更大的轟響……
常卿慌亂地去推雲飛揚,可是那人雙臂如鐵,不容他掙紮分毫。
“別動。”雲飛揚低聲。那低沉的聲音似乎在極力壓制着什麽。
聲源太近,溫熱的氣息灌入耳中,常卿一瞬間便僵住了。
臉好熱……心跳得好快……呼吸,也有些費力……
“我一直都想這樣做。就這樣緊緊抱着你,讓你留在我身邊,哪也去不了。”雲飛揚把頭埋在常卿肩窩,悶聲道。“對不起,我傷過你。……可是我不後悔。如果我不那麽做……一定不會有今日。”
常卿貼在雲飛揚身前,感受着那與自己共鳴的強烈心跳,張張嘴,卻不知說什麽。說沒關系?他已經不介意了?他介意的呀,所以他總喜歡與雲飛揚置氣。
可是……他應該恨他的,不是嗎?可為何,他感受不到自己心中有恨呢?
常卿仔細翻查自己的心境,沒有找到一絲一毫對雲飛揚的恨或是厭惡。相反,他發現他喜歡雲飛揚對他的獨一無二——小雲将軍對部下總是一臉嚴肅的,可對他總是柔聲細語的,漆黑的眸子中,總是映着光、透着笑;他喜歡撞見雲飛揚找不到他時的慌張焦躁;他喜歡每天夜裏向他靠近的體溫;他喜歡……就這樣被他抱在懷裏……
“常卿,人妖殊途,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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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妖殊途……可他不是妖,他是仙啊……
“将軍!屬下有事要禀!”帳外突然有人喊道。
心中一團亂麻的常卿急忙推開雲飛揚,低頭道了一句,“我去了。”
未及雲飛揚說出一字,那人便已消失不見。雲飛揚略顯暴躁地嘆了口氣,應道,“進來!何事?”
一名軍士入帳,抱拳恭敬道,“将軍,第三批糧草已經運到……”
“這種事還要來報告于我?!”雲飛揚怒道。
軍士一臉驚愕。這、這……這是大事啊?
***
隐匿身形的常卿尋到敵方糧倉,瞧瞧四下無人,便取了附近架子上的照明火把,扔了上去。
變化就在一瞬間!上百名手持火把的士兵突然鬼魅般湧現,二話不說紛紛将手中火把扔向看似空無一人的空地。瞬間淹沒在火海之中的常卿被迫顯出身形,将領立即舉高手臂高呼了一聲異域詞彙,士兵們紛紛對準了常卿搭箭拉弓——
“咻——!”
“常卿!!!”
“将軍!”在帳外值夜的兩名衛兵聞聲沖入帳內,見主帥驚魂未定地坐在那喘粗氣。
“幾時了?”雲飛揚轉頭問道。
“回将軍,醜時三刻。”
雲飛揚喘了兩口氣,無力地擡起手擺了兩下,示意你們出去吧。
片刻後,帳簾被掀開,兩名衛兵急忙行禮,“将軍!可是有吩咐?”
雲飛揚披着大氅徑自離開,輕聲道,“無事,我自己出去走走。不用跟。”
一路行至大營門前,星光慘淡、月色微涼,燃燒的火把也只能照亮方寸之地,遠處的一切都湮沒在無邊的蒼茫夜色中,叫人沒來由地心慌。
雲飛揚在門裏向外張望了片刻,瞧見身邊高聳的瞭望臺,遂登了上去。
“報告将軍,未曾發現異常!”瞭望臺上的士兵急忙報告。
雲飛揚擺擺手,一時有些語塞,“我只是……想上來看看。”
他知道,即便常卿回來了,也會隐了身形,不叫這軍營中任何人發現自己,所以他在這看着也是無濟于事。他只是覺得……守在這裏能夠心安一些。他希望常卿回來時,能夠一眼看見,他在等他。
與将軍共處瞭望臺這巴掌大的地方,那小兵簡直如芒在背,忍不住幾次三番地扭頭偷偷觀察雲飛揚。直至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小兵終于忍不住問道,“将軍……可是在等人?”
靠在憑欄上雙目放空的雲飛揚驀然回神,看了看那小兵,搖搖頭,又看了看漸亮的天色,努力露出一個略顯疏離的笑容,“快換班了吧?”
小兵:“回将軍,小的子時起當班,距離換班還有一個時辰左右。”
雲飛揚點點頭,說了一句“辛苦了”,便轉身下了瞭望臺。受寵若驚的小兵趕緊整理了一下衣衫,打起精神,認真監察遠處情況。
雲飛揚揭開帳簾正準備入內,卻猛然一腳踢到了什麽東西。“嗷……”地一聲,一只白團子突然出現,就地滾了兩尺遠。将軍在帳內養了只白毛小動物,這幾乎無人不知,只是至今尚無人見過那小動物的全貌,就連時常進入帳內報告軍情的副将和探子,也只是管中窺豹罷了。因此,守在帳外的衛兵打眼一掃瞧見那個白團子,便立刻正色站好,沒再放在心上。
雲飛揚急忙将白狐抱回床榻,小心翼翼放下,輕聲問,“怎麽樣?可有傷到哪裏?”
白狐閉着眼睛團成一團,小身子起起伏伏,似在努力調整呼吸。方才它回到帳內,瞧見雲飛揚不在,便急着去找他。沒想到它往外跑,雲飛揚擡腿往裏進,正好一腳踢在它肋骨上,那種相沖的力道讓白狐覺得全部的肋骨好像都被踢斷了。
它喘了幾口,聲音有些發顫,“備、備戰……他們快……到了……也許只有百餘裏了。”
原來昨日常卿雖然清晨出發,但他畢竟是只狐,不擅長長途奔襲,雖可騰雲駕霧,但法術低微持續不了很久,幾百裏的路途,法術和體力的消耗,總得停下來休息片刻。是以臨近黃昏,離地方營寨尚且有一小段距離。
但遠遠便瞧見地方營寨中塵土飛揚、人影幢幢、旌旗獵獵,顯然是整備軍隊準備出征的架勢。隐去了身形常卿心下一驚,這是要連夜奔襲?他知道他得把這個消息确定下來。謊報軍情的死罪雖然不用他抗,但若因為他的消息不準而引發聯動效應、最終致使邊境失守,雲飛揚的腦袋就要搬家了。畢竟,幾萬的人馬調動,兒戲不得。
再接近一些,隐隐聽到有人在高呼什麽,而後整個大軍都高舉大刀長.槍歡呼起來,一時間人聲鼎沸、震耳欲聾。下一瞬,營門大開,一名身着異裝的異域大漢便騎着彪壯的高頭大馬,揮舞着馬鞭沖了出來,口中還“嗚嗷”地呼喊着什麽,身後的千軍萬馬猶如沖破牢籠的猛獸,洪水般地洩出閘口,氣勢洶洶地奔騰而來。
常卿匆忙掉頭往回趕。
這是一場時間争奪戰!常卿知道雲飛揚始終在為這一天做準備。因為在騎兵數量和馬匹配備上我軍處于明顯劣勢,所以即便急于将敵方一網打盡,但千裏奔襲搞突擊于我方而言無疑是沒有勝算的。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守為攻,借助地理地勢打埋伏,甕中捉鼈、關門打狗。所以,他越早将這個消息帶回去,雲飛揚就越有充足的時間做好萬全準備。
一路狂奔回來,法力耗盡、體力耗盡,還被雲飛揚無心踢了一腳,一句話說完,白狐就閉上眼睛,一動都不想動。
最後一次了。這是最後一次了。待到這一戰勝了,他就可以安心離開了。
“來人!”雲飛揚高聲喚進帳外的衛兵,叫他們緊急傳喚副将等人。
他半跪在榻邊,擡手輕柔萬分而又留戀萬分地摸了摸喘粗氣的白狐,幾次開口,最終說道,“常卿。”
白狐睜開眼。它第一次聽他喚自己的名字。那樣的柔情缱绻。
“你走吧。自己去找個安全的地方。”雲飛揚笑笑,在它小小的額頭上烙下一個輕輕的吻。“謝謝你陪我這麽久。”
白狐看着雲飛揚,猛然領悟了許久前他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我的一生短暫,不如你暫且放棄修煉,陪我這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