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轉眼到了夏末秋初,有探子回報說外敵正在集結軍隊,似是準備伺機發動攻擊。
雲飛揚一拍桌子驀地起身。現在?!
北疆軍營背後有良田萬傾,是他們重要的軍糧來源,也是外敵常年的打劫對象。現在秋收在即,外敵在此時發動攻擊,其目的不言自明——他們不是要像往年一樣搶掠糧食,而是要破壞秋收!
然而現在北疆外敵聯合了西北勢力,戰線被大大延長,如果不能确定敵軍的進攻方向,唯一的辦法就只能是分兵把手幾個重要關卡。而兵力一旦分散,很難抵擋外敵騎兵的兇猛突襲。屆時想要從其他關口調兵,根本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雲飛揚召集衆将領在大帳內商讨對策,直至日落衆人方才散去。沒多久,帳外便傳來低沉的號角聲和高亢的軍令口號,紛沓的腳步聲如潮水般襲來又退去。
一直蜷在枕頭上的白狐看看還伏在案邊借着燭火重審排兵布陣圖紙的雲飛揚,爬起來伸了個懶腰,走過去,開口道,“我覺得,我能幫上你。”
聚精會神的雲飛揚被驚了一下,扭頭看向白狐時,原本緊蹙的眉頭和嚴肅的神色都緩和下來,笑問道,“說來聽聽?”
“我會隐身術,可以前去竊取敵方情報。”
燭火下,雲飛揚的眼睛猛然亮起異樣光彩,臉上顯出大喜之色,他張口正欲說什麽,卻又突然失落下來,“可是,你不懂他們的語言吧?”看着小狐貍疑惑地偏頭,那模樣真是可愛極了,雲飛揚忍不住擡手摸了一把,解釋道,“外族有他們自己的語言,這邊一些與他們有貿易往來的居民懂得說一些,我們的探子也是向當地居民學習之後,才能擔此任務。如果你不懂外族的語言,去了又有何用呢?”
白狐半直起身子伸出一只爪子按在圖紙上,看着雲飛揚說,“可是他們也會有這樣的東西吧?我把這個帶回來,是不是會比竊聽他們談話內容有用?”
雲飛揚喜不自禁,點了點頭,又道,“不可帶回,他們發現後變更計劃就前功盡棄了。描摹,你可會?”
白狐沉默了片刻,“我可以學一學。”
雲飛揚看着小狐貍,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那日主帥帳中秉燭至深夜。
雲飛揚拿着常卿最新一幅的“傑作”,看着上邊“濃墨重彩”的粗線條,舔了舔嘴唇,淡定地将圖紙放回案上,“好歹我能看懂了。”
常卿默默地将用過的毛筆在硯臺邊抹了兩下,捋順毛筆尖,心中暗道,這筆尖如此之軟,本仙初次嘗試,便能運筆如飛,已然十分聰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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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早些休息吧。”雲飛揚從常卿手中抽出毛筆放回架上,一手去牽那露出袖口的一小節瑩白纖薄的手腕,跳動的燭火落在那漆黑的眸子中,映出滿滿的笑意。他軟聲喚道,“常公子。”
常卿腳下錯步,不慎被桌案木腳絆到,身形一歪,一頭撞進雲飛揚懷中——“常公子小心!”
常卿穩住身形,擡頭瞧見那張笑盈盈的臉,莫名憤怒地拿開被雲飛揚托住的左側臂肘,又抽開被他拉着的手腕,拂了衣袖兀自走向床邊。臨近了,銀發公子疏忽不見,只有一只白毛狐貍身形輕盈地躍上床鋪,甩甩尾巴掃平那個專門為它準備的蒲團,卧了上去。
暗暗惆悵嘆氣,雲飛揚解了外衣坐在床沿,一邊彎身脫靴,一邊誘哄道,“常公子何苦委屈了自己睡那小小蒲團?我這床鋪……”
白狐睜開眼睛,打斷他,“哦?你願意将這床鋪讓與我?”
雲飛揚動作一僵,用力将最後一只靴子拔下來,将兩只靴子在榻邊擺好,嘆氣道,“莫要如此無情。難道常公子要讓我這堂堂将軍在自己的大帳之內打地鋪不成?”他在床上面向白狐側卧下來,支着手臂半撐着頭一本正經道,“這床鋪睡你我二人,不成問題。”
“不,你睡相不好。”白狐冷冷地當頭一棒。
雲飛揚被打得眼冒金星,急忙道,“怎麽個睡相不好?這幾個月你我也算‘同榻而眠’,我是講過夢話、還是有夜游之症?”
白狐想了想,倒确實沒有……可是之前那一次被雲飛揚抱在懷裏纏得死緊,害得他一夜未曾睡好的經歷還歷歷在目。“反正不成。”
“為何?”
“先前那次你纏在我身上,極不安分。想來你是自己睡覺還算安穩,若有人相伴便會鬧騰起來的。”
雲飛揚眼珠一轉,湊上前笑道,“那是因為我此前發熱得厲害,而常公子體溫偏涼,都是我糊塗之時作出的糊塗之舉罷了,常公子怎可以偏概全呢?”見白狐不吭聲,雲飛揚再接再厲道,“常公子再給雲某一次機會,以證雲某‘清白’啊。……況且現在已經入秋,夜間寒涼。若是常公子就委屈在這蒲團之上,受了風寒之類的,這叫我如何過意的去呢?”
“我有毛,而且天氣變冷之後,毛會長長、加厚。”白狐道。
雲飛揚啞口無言。
白狐從蒲團上站起來,伸展四肢壓了個腰,半蹲着坐下,又說,“不過我真的喜歡暖和的地方。”
***
兩日之後,首戰大捷。
敵方雖然搞出了很大動靜,但主力部隊實則是在佯攻玉陽關,而一支三十人的精騎部隊則繞道百裏,伺機突破因仰仗天塹而防守薄弱的玉陽谷,直取敵後。但外敵的一切陰謀,因着常卿帶回來的一張“塗鴉”而淪為了“陽謀”。雲飛揚在玉陽關設下空城計,而在玉陽谷則命令把守兵将做做樣子便可放外敵深入,随後便率領大軍輕輕松松地來了個甕中捉鼈。
三十人的精騎小隊被重兵包圍後,竟然無人肯降,左沖右突,直至最後一人戰死。
坐鎮玉陽關布下空城計的雲飛揚在聽完副将報告後摔案大怒,一個俘虜都沒抓到,反倒是我軍将士死亡兩人、重傷六人、輕傷五十一人?!
副将戰戰兢兢道,“因将軍下令活捉,我方起初未敢下殺手,而敵人……”
“夠了。”雲飛揚按壓下火氣,揭了挂子上的披風,“随我去探望一下傷兵。”
副将随雲飛揚走出營帳,盤卧在角落裏的白狐擡起頭張望了一下,站起身,隐去了身形。
***
雲飛揚回到帳中,又與下士交代了幾句,待人都退光了,想長嘆一聲,又猛然想起帳中還有白狐,便硬生生忍了下去,然後努力調整了一下臉上嚴肅的神情,向平日裏白狐藏身的角落尋去。“常公子?”
常公子不在。
雲飛揚臉上的笑容迅速坍塌下去,神情比此前還要冷峻幾分。他站在那,寬大袖口掩蓋下的手死死握成拳,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近乎“近我者格殺勿論”的氣場。
他猛然轉身,邁着大步便向帳外走去。正要掀開簾布之時,簾布下角似被人踢了一腳,掀開些許又迅速合上了。雲飛揚動作一頓,重新掀開簾布,守衛在帳外的衛兵立刻轉身行禮,“将軍!”雲飛揚左右看了看,便縮回了營帳裏。“無事。”
衛兵面面相觑。
雲飛揚一轉身,那宛若谪仙的銀發美人正立在桌案邊,探手放置什麽東西。心中霎時滿是失而複得之情,雲飛揚快步上前一把扯過美人手腕,急道,“下次若是外出,務必知會我一句。”
天知道常卿只身前往敵營的那一日他有多惶惶,天知道方才他發現老老實實待在他身邊的白狐不見時他有多慌張。
常卿看看他,掙開被他攥得有些發痛的手腕,蹙眉道,“你進進出出,又何嘗知會與我?”
雲飛揚愣了愣,喜笑顏開道,“我今後定會照辦!”
常卿覺得這對話說不上哪裏奇怪,遂奇怪地看了雲飛揚一眼。雲飛揚眼中滿是笑,又道,“你知道的,我出去了總會再回來。可是你若出去了,我不知……你是否還會再回來。”他已經把所有的線都放了,他手中已再無籌碼。他只能把一切希望壓在常卿的良心上。
可他那樣對常卿,又如何敢奢望常卿的“良心”呢?
“我既答應了你不走,便不會言而無信。”說話間,常卿已從袖口掏出最後一個小瓶。三個白色小瓷瓶整齊排成一列,被常卿用掌心輕輕推至雲飛揚面前,“拿去給你那些重傷的将士服用,可以保命。”
雲飛揚瞧着那白色瓷瓶有些眼熟,像是軍中所用的……金瘡藥?
“這是何藥?”雲飛揚問着,拿起一瓶打開塞子湊在鼻下嗅了嗅,多年征伐沙場,讓他敏銳地嗅出了一股血腥味。他急忙倒過瓶子,從瓶口散出的不是金瘡藥的褐色藥粉,而是深褐色的藥丸。他又嗅了嗅,果然有血味兒。
“仙丹,一人一粒即可。”常卿讓他別再聞了,趕緊把藥丸放回去。
雲飛揚瞧瞧指間夾着的那枚做工粗糙的藥丸,雖然滿腹狐疑,還是痛快點頭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