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長途跋涉致使大病初愈的雲飛揚臉色越來越差。白狐問他為何不多休息一下,雲飛揚笑笑說,若不是顧忌自己身體,此番理應快馬加鞭地趕往北疆軍營,哪裏還坐得上馬車如此慢慢悠悠地趕路。
雖然心有隔閡,但到底抵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在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中,白狐大致理清了事情原由。
去年一整年,北疆地區天災頻發,于是在入冬之時,游弋在生死邊緣的北疆游牧民族發動了大規模侵襲。其來勢洶洶,大有視死如歸的氣勢。而雲将軍在深秋時節的一場戰役中身受重傷,無法親自上陣,于是小雲将軍代父挂帥,率軍出戰。
雖說戰前已在大帳內由雲将軍做了充分部署,但戰場情況瞬息萬變,十分考驗臨陣指揮之人的殺伐決斷能力。而這一場血戰最終以雲家軍大勝結束,是運籌帷幄的雲将軍的功勞,更是小雲将軍臨危不亂、決策英明的結果。
大破外敵的捷報傳回京師,滿朝歡欣鼓舞。不久,皇帝又收到了外敵簽署的承諾三年不再戰的戰降書。皇帝深表欣慰,賞雲家黃金萬兩,招雲将軍回京養病,并有意招小雲将軍為驸馬。
表面看來對雲家褒賞有加,實則是為了收回雲家兵權。
說實話,自己撿回一條命,那個看似對他寵愛有加的皇帝陛下是真的高興還是虛情假意,雲飛揚不知道。畢竟聘禮都下了,準驸馬爺此時暴斃,皇室那邊也不好收場。
但是刨除這個因素,皇帝大約是巴不得他雲家無後的吧。雲家四子三女,雲飛揚和三弟乃嫡出,二弟四弟和其他三女均為庶出,三弟十四歲時重病不治身亡,所以,嚴格意義上講,雲家就只剩下雲飛揚這麽一顆獨苗。就算把老二老四算上,那兩個不學無術只知道勾心鬥角的玩意兒,沒有雲将軍和雲飛揚給他們擦屁股,遲早要淪落成別人棋盤上的棋子任人擺布,成不了任何氣候。所以,只要雲飛揚一死,雲家也就沒有未來了。
極盛之後便是極衰,世間萬物,大抵逃不過天道輪回。他雲家,亦是如此。
所以此時,理應大局已定、河清海晏的北疆再次傳來外敵死灰複燃、蠢蠢欲動的戰報,雲飛揚不知道這對他雲家來講,是好是壞。
代替他雲家父子鎮守北疆的劉将軍是皇帝的外戚,說是裙帶關系、有意提拔,倒也确實如此。然而劉将軍此前鎮守東北,亦是軍功加身,不能說是平庸之輩。只是根據情報,北疆外敵似是正在聯合西北民族伺機發動反撲。劉将軍雖然亦征戰多年,但對北疆外敵的路數畢竟不比與其糾纏多年的雲家父子熟悉,因此百般權衡之下,皇帝還是下令由雲家繼續鎮守北疆。
雲家父子老的重傷落疴、少的死裏逃生,皇帝十分“體諒”道,“雲将軍一生替朕鎮守北疆,其忠日月可鑒,朕亦感懷于心。而今雲将軍年歲已高,又有重疴在身,雲少将軍則正值青春,且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正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候。不如雲将軍便安心留在京內修養,由雲少将軍前往吧。”
那日下朝之後,雲家父子遣走了轎夫,一前一後地默默穿過京城那一條條筆直、幹淨又平整的石板路,許久未曾說話。
最後,雲飛揚追上父親,低聲道,“父親,外敵得滅,孩兒願長眠北疆。”
雲将軍的背影一僵,終是什麽也沒說,只是長嘆一聲。
當然,雲飛揚不會給小狐貍講明這其中許多曲折,所以白狐知道的無非是,邊關禍亂又起,小雲将軍代父上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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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打仗,緣何還要帶上我?”白狐不解。
雲飛揚看它一眼,笑道,“軍中無聊。”
對于這個回答,白狐很憤怒。所以這一路上它再也沒和雲飛揚搭過話。
哪怕很多次,它瞧見雲飛揚臉色很不好,下意識地想要關心一句,最後就只是憤憤在內心道一句,活該!
***
待到五月草長莺飛的時節,雲飛揚終于回到了北疆軍營。
此番出行,皇帝派了兩百精騎随行。但越到後期雲飛揚越受不得終日坐在馬車裏颠簸,遂僅留下親衛曹恒等人,命兩百精騎先行趕往軍營向駐守在那裏的劉将軍報告情況。
此時到了軍營,雲飛揚也只是與候在帳外迎接的劉将軍簡單寒暄了幾句。劉将軍早已從率先抵達的精騎帶來的書信中了解大致情況,此時見雲飛揚确實面色難看,便表示雲少将軍您不如先回帳中稍事休息,軍務交接之事也不在這一時片刻。畢竟,外族拟卷土重來只是風聞,目前尚無确切證據。軍中除了按時操練,倒也無其他緊急要事。
雲飛揚與将他送出帳外的劉将軍抱拳暫別,帶着人回到馬車旁将随行物品卸下來。下士們大包小箱地忙着,雲飛揚則從馬車裏提了個罩着藏青色布的籠子直奔自己營帳了。
北疆偏寒,京師五月暖意融融,此地尚且微涼,尤其黃昏時分,北風肆虐。倏忽而過的北風撩起那藏青色薄布,隐隐露出籠子中一團白白的絨毛。
劉将軍及身邊将士面面相觑。
一名下士奇道,“雲少将軍這是要在軍中飼養?”
劉将軍橫了他一眼,“要你多事。”
***
“既是不肯放我走,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籠布被掀開,白狐沒好氣地問道。
雲飛揚一臉無辜,“此話怎講?”
白狐覺得眼前這個人實在是太惡劣了,就差滿臉寫着“就喜歡看你看不慣我還幹不掉我的樣子”。于是它把自己團成一個圓,把臉埋進尾巴裏,拒絕繼續交流。
白狐知道,雲飛揚籍借身體不适,先行回帳內休息,至少一半原因,是為了放它出來喘口氣。
包括這一路行程緩慢,馬車總是走走停停,雲飛揚總是要下車透氣,或許是雲飛揚自己真的需要休息,但也至少有一半原因,是為了它。因為白狐暈車——在馬車上颠簸得久了,它就會無精打采地趴在蒲團上,口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流。雖然白狐自己看不到,但想象一下,也是夠邋遢、夠凄慘的。
雲飛揚倒是不嫌棄,每每發現,便會叫車夫停下,先是拿着絲帕不厭其煩地替它擦拭幹淨,然後拎着籠子下車,給白狐放會兒風。
白狐被颠得腦子渾渾噩噩,差點把雲飛揚當成個好人,覺得他捏着絲帕替自己擦口水的時候,動作好輕柔,眼神好溫柔……可是風一吹,腦子清醒了,白狐就忍不住詛咒他——追根究底,害自己變成這副慘樣的,不就是眼前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
又被狐仙大人實施冷暴力的雲飛揚完全一副習慣了的模樣,把籠子打開,不顧白狐的掙紮将它抱出來,雙手托着它的腋下讓它半站在自己腿上,看着那雙琉璃般的圓瞳,認真道,“我若是不這樣拴着你,你可會心甘情願留下來陪我?”
“妄想!”白狐果斷拒絕道。
莫說他如今這般對待自己,便是如前世那般又如何?它只想潛心修煉,不想在人間沾染更多因果。
雲飛揚無聲嗟嘆。他放開小狐貍,道,“這大帳之內随你玩耍,只是,你若想逃走,後果你是清楚的。”
白狐自己走進籠子裏伸爪子把籠子門“哐當”一聲帶上,然後在蒲團上把自己團成一團,修神養氣。
跟只狗似的被人豢養起來,簡直不能更有損狐仙顏面!
雲飛揚瞧瞧與自己置氣的小狐貍,慢慢搖搖頭,出帳去尋劉将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