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拜月亭·踏傘(2)
方秀瓊是個豁達的人,聽了這句便又樂了起來,翹着腿說:“教麽是可以教的。不過嚴師出高徒,你可別怨我要求高啊。”
兩人都沒開玩笑。之後的一段時間,虞孟梅有空就找方秀瓊學老生的唱法。方秀瓊也傾囊相授。只是虞孟梅的目的顯然不是要複制一個方秀瓊。沒過多久,她就開始跟據自己的嗓音條件更改唱腔。方秀瓊從來都拿她沒辦法,只好找陳雲笙大吐苦水。
“你現在是師傅,”陳雲笙聽她說得口幹舌燥,一邊給她倒茶一邊出主意,“梅姐要是亂改,你就拿出老師的架勢訓她嘛。”
“氣人就在這裏啊,”方秀瓊捶桌,“她還真不是亂改,連我聽了都覺得好,訓也訓不出口。”
陳雲笙“撲哧”一笑:“那你找我抱怨幹什麽?”
“我不甘心啊,”方秀瓊不無哀怨地說,“都是一起學戲的,怎麽有人就學什麽像什麽?幸好她只是偶爾串一場老生。不然我真得擔心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了。”
等虞孟梅自己感覺學得差不多了,開始和陳雲笙對戲的時候,陳雲笙才明白方秀瓊的感受。她這次的老生不同于之前的楊宗保。唱法上是有開創性的。她嗓子不如方秀瓊亮,所以也不追求高亢的效果,反而刻意使用比唱小生時更加沙啞的音色來唱。雖然音色不顯明亮,行腔卻極有根骨,聽上去依然足夠激昂。這種反其道而行之的唱法除了新奇,還另有一股歷盡滄桑之感,倒是極符合劉彥昌這個人物的經歷。
陳雲笙初時也不知道她怎麽能想到這樣的腔調。聽了幾次後她才隐隐醒悟,這唱法裏似乎有點香港那位盲人瞽師的味道。沒想到虞孟梅竟然能把南音吸收進來。
虞孟梅已經交出了這樣一張優異的答卷,陳雲笙也不免有了壓力。她只能再花不少功夫琢磨王桂英這個人物。王夫人最終舍子,是她深明大義,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是慈母,放棄親生兒子,自然也是肝腸寸短,所以飾演王夫人,必要将這兩面都表現出來。
陳雲笙最終的表現也出乎虞孟梅的意料之外。原以為陳雲笙年紀尚輕,恐怕還要多和她梳理一下戲才能找準人物的感覺,想不到她竟能從一開始就把人物的層次一點不差地呈現出來。驚喜之餘,她對陳雲笙的欣賞不免又深一層。
兩人下了苦功排這個折子,最後的演出自然是非常成功的,拍得了當日的最高價。
虞孟梅以須生應工就足夠讓人新奇了,何況又是全新的唱法。加上兩人的表演極盡細膩感人,觀衆也看得十分滿意,覺得沒有辜負之前的高價競拍。
因為兩人的《二堂放子》太過成功,事後電臺還特意邀請兩人去演唱這段。
電臺放《二堂放子》是在下午。街邊一家不起眼的馄饨店裏,有人正在收聽。因為還不到生意忙碌的時候。老板娘便一邊聽戲一邊包馄饨。裏屋不時有響動傳來,像是有人正在翻箱倒櫃。忽然“嘩啦”一聲,似乎有人把什麽東西掀翻了。
老板娘聽見最後這聲動靜,皺了皺眉,起身去竈臺旁邊,拿了一根擀面杖,藏在裝馄饨餡的盆子旁邊,才又不緊不慢地接着包馄饨。
過了一陣,裏屋簾子一掀,走出一個梳中分頭、穿褐色短襖,手裏還提着酒瓶的男人,噴着酒氣問道:“你把錢藏哪兒了?”
“我沒錢,”老板娘冷冷說,“有也不給你糟蹋!”
男人提起酒瓶喝了一大口,醉醺醺地罵她:“臭婆娘,是不是拿錢貼小白臉了?”
老板娘冷笑:“那也比拿給你賭錢輸光了好!”
男人把酒瓶狠命往地上一摔:“賤人,敢給老子戴綠帽!”說着,他就開始捋袖子,想要動粗。
老板娘早有準備,抽出之前準備好的擀面杖,沖男人劈頭蓋臉一頓招呼。
男人挨了她幾棍子,躺到地上,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老娘受夠了!”老板娘一邊打一邊罵,“從鄉下跟着你到上海,老娘享過一天福沒有?不是賭錢就是抽大煙,那點家底都不夠你輸的!要不是老娘辛苦開店賺錢,你早睡大街了!現在欠一屁股賭債,居然好意思回來要錢?你今天敢動老娘一個子兒試試?看老娘不打死你!”
鄉下婦人不像上海淑媛,有的是力氣,直打得男人滿屋打滾,抱頭鼠竄。兩人乒乓纏鬥的同時,《二堂放子》也唱到了高.潮。收音機仿佛不甘示弱,傳出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男人比不得老板娘兵器在手,處在下風,最後奪門而去。他前腳剛邁出去,老板娘就“砰”地一聲關了店門,還上了栓。
男人回身,氣急敗壞地捶打門板:“開門!給老子開門!”
老板娘顯然打定了主意要和他翻臉,把收音機的音量擰到最大。蓋過了男人的喊聲。
男人拍了半天都叫不開門,只得靠在門板上喘氣。
恰在此時,《二堂放子》唱到了尾聲。戲結束後,電臺播報員冷靜的聲音從門內傳來:“各位觀衆,剛才為您放送的是虞孟梅和陳雲笙兩位小姐演唱的《二堂放子》……”
虞孟梅?這個名字怎麽有點耳熟?男人苦思一陣,忽然一拍大腿,想起這個人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