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梁山伯與祝英臺·十八相送(6)
太平山原指龍虎山以東,薄扶林以北,馬己仙峽以西的地帶,共包括扯旗山、歌賦山和奇力山。不過港人所說的太平山,多半是指扯旗山這座主峰。
山上氣溫清涼,又有纜車通往山上,交通便利,夏天尤其适宜來此避暑。
虞孟梅和陳雲笙第二天就來太平山了。兩人坐纜車上山,在爐峰峽下了車,沿路走向山頂。
山上原有總督山頂別墅,但是前幾年打仗時遭到破壞,已于去年拆除,如今只剩一個孤零零的守衛室還伫立在那裏。兩人轉了一圈,也沒覺得有什麽特別的意思。倒是山頂視野開闊,可以俯瞰整個維多利亞港,讓人身心舒暢。蔚藍海水起伏,海船穿梭往來。山風溫柔吹拂,帶來陣陣沁人的涼意。
陳雲笙只覺得心曠神怡。
之前山頂的地段一直只能由外籍人士居住,不許華人入住,直到今年港府才取消了這條法規。然而此處地價昂貴,就算不再限制華人,也要大富大貴的人家才能住進來。陳雲笙自然沒期望自己能住到這裏來,而是指着對岸蔥茏一片的九龍半島,忽發奇想地對虞孟梅說:“梅姐,哪天我們要是不唱戲了,就去那裏住吧?”不待虞孟梅回答,她已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十分荒唐,搖頭說:“不過梅姐怎麽可能不唱戲呢。我也只是想想罷了。”
虞孟梅微笑着對她說:“也不一定啊。戲也不會唱一輩子,總有退隐的一天。等我唱不動退出了,就陪你去那裏住。”
陳雲笙想梅姐還這麽年輕,等她唱不動,那得是多久遠以後的事了。不過能得到虞孟梅這樣的許諾,也足夠讓她高興了。
之後兩人聽本地的游客說太平山的夜景頗有可觀之處,便不急着下山,在山頂新開的露天茶座消磨時間,等着日落。
“梅姐喜歡香港嗎?”喝茶時,陳雲笙問她。
虞孟梅想想,回答說:“這裏和上海有很大不同,但我想應該還算喜歡吧。這裏幾乎沒人認識我們,在街上閑逛的時候會覺得輕松很多。不過沒有名氣也有壞處,我倆要是哪天忘了帶錢,再想靠賣唱賺錢,就沒這麽容易了。”
陳雲笙知道她指的是幾年前她倆一起在街上唱《白蛇傳》那次,跺腳嗔她:“你還好意思提!丢死人了!以後誰還要和你賣唱!”
“好好好,”虞孟梅舉手投降,“以後都我一個人丢臉,陳小姐只要在旁邊收錢就行了。”
“我也不是不願意和你唱,”陳雲笙這時反倒笑了,“可是梅姐那時也太捉狹了,竟然唱《仕林祭塔》。”
虞孟梅也笑道:“你唱白娘子,我演你兒子,平白矮一輩,看将起來,分明是我比較吃虧。”見陳雲笙又要瞪過來,她再次舉手投降:“好好好,我以後再不唱《仕林祭塔》了。下次我唱《十相思》,這總行了吧?”
“不好,”陳雲笙搖頭,“太悲了。要唱就唱《十八相送》啊。”
“好,依你,”虞孟梅笑道,“唱《十八相送》。”
陳雲笙看了她一陣,眨了眨眼睛:“我怎麽覺得梅姐今天對我特別好?”
虞孟梅“咦”了一聲:“這就叫好啊?難道說我平時對你很不好?”
“不是不好,”陳雲笙說,“但是不會像今天這樣百依百順。”
虞孟梅失笑:“對你好還不行了啊?”
陳雲笙想了一陣,腦中忽然靈光閃現,一臉嚴肅地問:“梅姐,你老實說,除了《客途秋恨》,是不是還有什麽稀奇古怪的戲想改?”
虞孟梅噴笑,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在陳雲笙心裏,自己究竟是個什麽形象?她再三向陳雲笙保障,絕不是為了戲的緣故。
陳雲笙将信将疑,一邊喝茶一邊不時望向虞孟梅:“真的啊?梅姐,你要是想做什麽戲,就對我明說,真的沒有關系。你想排的哪出戲我沒答應啊?”
虞孟梅懶得再和她糾纏這個問題,直接伸出手:“你看,太陽要落山了呢。”
陳雲笙擡頭,天邊那輪紅日果然正在沉落。晚霞漸染,很快将兩人的面龐映得通紅一片。
虞孟梅握着她的手,忽然輕聲哼唱一句:“你睇斜陽照住個對雙.飛燕。”
陳雲笙記得這是《客途秋恨》裏的句子。虞孟梅唱的這句,調子已經很準,雖然咬字還不十分像,卻也依稀有幾分南音的韻味。唱到“個對雙.飛燕”時,她更轉向陳雲笙,笑吟吟地看着她。
陳雲笙聽出來了,梅姐這是以□□燕比她們自己。她心裏一甜,輕輕坐近了,靠在虞孟梅的肩上,與她同看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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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後,陳雲笙再去回想那天,其實已經記不大清那天在太平山上看到的夜景是什麽樣子了。大概是港口照影,海上波光,又有萬家燈火,從山間一直連綿到海邊。她記得清楚的,反而是兩人相依相偎時的喃喃低語,以及虞孟梅溫柔含笑的眼神。一切的璀璨,都及不上那對清明的眼。
“那時……”她撫摸着兩人第一次來港時的一張合影,幽幽開口,“我以為我們可以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下去……”
王紹傑看向那張照片,似乎是兩人站在劇院門口拍的。
“這是陪梅姐去看粵劇時請人照的,”注意到他的疑惑,陳雲笙笑着解釋,“記得那天看的是《十奏嚴嵩》。”
在香港那會,除了四處游玩,還陪虞孟梅觀摩了不少當地的戲劇。記得有一次,她們還在當地人指點下,去看過一晚上天光戲(注1)。因為聽不懂粵語,陳雲笙看這些戲時不是沒覺得氣悶過。可是如今想來,那樣的陪伴也不失為一種幸福。
王紹傑竟然也知道《十奏嚴嵩》這出戲,點頭道:“粵劇的江湖十八本之一。是好戲啊。”
陳雲笙笑道:“王先生真不愧是戲劇報章的記者,連這個都知道。其實那時我和梅姐誰都沒聽懂臺上唱的什麽詞。不過梅姐還是很欣賞演海瑞的那個文武生,說是唱做俱佳,可以借鑒。”
“哦?不知道是哪位名角呢?”
陳雲笙回想一陣,搖頭道:“名字我不大記得了,好像……是姓桂吧。”
王紹傑想了想:“桂名揚?”
“對,”陳雲笙笑了,“是這個人。”
“四七年下半年,我去看兩位的戲,”王紹傑說,“就覺得虞女士的唱腔好像有了些變化,莫非是受了他的影響?”
“也許吧,”陳雲笙搖頭,“她沒和我說過。”
王紹傑想起虞孟梅和陳雲笙便是在這年年底拆的檔,輕輕嘆息:“四七年的确發生了很多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天光戲:從晚上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天亮的演出。
《十奏嚴嵩》是粵劇的老戲,江湖十八本之一。任劍輝六十年代拍過電影《大紅袍》,就是以這個故事為藍本。故事情節與史實相差甚遠,但是我個人覺得《大紅袍》是任姐巅峰的演出。任姐早年出道是和黃俠侶學藝,後來轉學桂名揚。《大紅袍》裏的表演應該就是桂派的風格。
第十折:拜月亭·踏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