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香妃·哭頭(4)
“對了,”虞母又對虞孟梅說,“下午張太公做大壽,他們家問你有沒有時間去唱一段?”
陳雲笙聽了就想插話,卻見虞孟梅沖她輕輕搖頭。然後她就聽虞孟梅對母親說:“我晚點過去就是。”
虞母似乎松了口氣:“這就好。鄉裏鄉親的,托到我們了,也不好意思說不去。”
陳雲笙明白了。虞父是教書先生,虞母看着也是老好人一個,想必臉皮都薄。鄉下地方,大家又是低頭不見擡頭見,估計他們都不好意思拒絕旁人。他們不好意思,最後出面的就是虞孟梅了。她虞姐現在還病着呢!自己連手指頭都不舍得讓她動下,更別說唱戲。低頭想了一陣,陳雲笙有了主意,對虞孟梅說:“虞姐,下午可以讓我唱嗎?”
虞孟梅擡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虞姐,”陳雲笙拉着她的手撒嬌,“你看我舞臺經驗還很不足,想多點登臺的機會。你就當是栽培我嘛。”
虞母信以為真,對虞孟梅說:“既是這樣,瑞華你就讓雲笙姑娘唱吧。太公那裏,和他家人說說,沒有關系的。”
虞孟梅再次看向陳雲笙。陳雲笙一開口,她就知道是胡說八道。在上海唱了這麽久,哪裏還缺舞臺經驗?還和太公家人說說?他們知道陳雲笙是誰嗎?這要在上海,花多少錢都不一定請得動她唱堂會。可是陳雲笙直沖她眨眼睛,她也就不去戳破,淡淡說了句:“想唱就唱吧,反正弟子服其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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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虞孟梅睡過午覺,陳雲笙就陪着她去張太公家。
這位太公已有九十高齡,又是族老,在當地很有威信。這天做壽的場面就很不小。村人們幾乎都來了。他們知道虞孟梅在上海紅,一見她就起哄,要她唱兩段。
陳雲笙立刻挺身而出,自然還是用那套增加舞臺經驗的瞎話。
村人樸實,見她是個标致的年輕姑娘,就對這說辭深信不疑了,不但答應讓她唱,言語間還頗多鼓勵,讓她不要害怕,放開膽子唱。虞孟梅聽了,似笑非笑地看了陳雲笙一眼,卻沒說什麽。
陳雲笙不覺有異。她站到院子中間醞釀一陣,張口唱了段《相罵本》。她唱的是九斤的詞,嗓子又甜又亮,都不需要她再刻意炫耀什麽技巧,一開腔就是全場驚豔。
陳雲笙一亮嗓,虞孟梅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她思忖一陣,猜到了陳雲笙的心思。她是擔心其他人過會兒還要來鬧自己,所以特意亮一把嗓子,好把目标都轉移到她身上。虞孟梅料到大家會被陳雲笙驚到,也想到陳雲笙和她同來,必有好事的人來和她打聽。果然兩三句後就有人向她探聽陳雲笙的名字、是哪家的姑娘?
虞孟梅懶得回答,擺她名角的款,一臉高深地盯着人看。旁人不知道哪裏惹着了她,又不好意思一直追着她問,最後讪讪坐回去聽戲。這一聽下來,諸人又開始贊嘆,說小姑娘要是去上海唱了,一定大紅大紫。虞孟梅在旁邊聽了,輕輕牽動了一下嘴角,還是什麽都不說。整個席間,只有她一個人特別淡定地剝着花生。
唱完一段,大家都拼命鼓掌叫好,讓她再來一段。陳雲笙又加了段《葉香盜印》,然後便在衆人的喝彩聲中鞠躬退場。
她坐回虞孟梅身邊時,虞孟梅還是沒說話,不過親手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陳雲笙對她甜甜一笑,端起茶一飲而盡。虞孟梅臉上這才隐隐露出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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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宴席,天色已有些暗了。虞孟梅不急着回家,說家裏待着無聊,想出去走走。陳雲笙便陪她出了村,沿着剡溪漫步。
月下的剡溪格外安靜,在銀輝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除了潺潺的水聲和草叢裏鳴蟲此起彼伏的歡叫,四下裏再無別的聲響。兩個人就在這樣的靜谧中走了很長一段路。
“今天唱得挺好嘛。”虞孟梅忽然說了一句。
陳雲笙知道她猜着了自己的用意,笑着說:“是虞姐教得好。你走了的這幾個月,我天天都在琢磨,虞姐的戲怎麽唱得這麽好呢!于是就有了很多心得體會。”
虞孟梅輕笑:“你唱戲是不是真有心得我不知道,拍馬屁的心得看來是多了不少。”
陳雲笙也不反駁,看着她一味傻笑。
“矮(呆)瓜,”虞孟梅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又低聲說,“其實沒有什麽關系。反正鄉下無聊,唱一段也算是排遣。”
什麽叫沒什麽關系?陳雲笙心想,就虞孟梅那脾氣,那戲瘾,叫鄉親們一撺掇,還不一出接一出的唱?別說一兩段,唱個全本大戲只怕她都樂意。也不知道她不在的這幾個月,虞孟梅唱了多少,又耽誤了她多少養病的功夫?
不過這樣的話,陳雲笙可不敢和她明說,笑着岔開話題:“虞姐當初為什麽學戲呢?”
很多人學戲是家裏窮,再不就是家裏人口多,不得不把孩子送進科班。今天看虞家的景況,哪種都不像。
虞孟梅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再走了一段,忽然指着對岸說:“應該在那裏。”
陳雲笙疑惑地順着她的手看過去。不過是一棵樹而已。
“就在樹下,”虞孟梅說,“我十歲那年的事。在那裏聽人唱了一段宣卷調。應該是男班的藝人練嗓子。”
陳雲笙點頭,那時候男班還沒散呢。
“為人可比一張弓,”虞孟梅輕輕哼唱,“朝朝日日充英雄。有朝一日功圓滿,扳起弓來兩頭空……”
這一段陳雲笙也熟:“《方玉娘祭塔》?”
“對啊,”虞孟梅笑着搖頭,“聽了這麽一段,我就跟着魔一樣。我爹爹在學校教國文,小時候我也聽他念過詩。老實說,這段詞的文采比不上我聽過的古詩,可偏是這幾句能打動我。你剛才問我為什麽學戲,我要是說因為這幾句詞,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