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香妃·哭頭(5)
陳雲笙搖頭。其實這事還挺有虞孟梅風格的。
虞孟梅看向那棵樹,似乎被勾起了回憶。耳邊好像又聽到了那粗砺的嗓音。明明是很質樸的腔調,卻意外有股滄桑的味道在。
陳雲笙聽她感慨,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虞孟梅身上有些東西是她看不明白的。但是她願意在這個時候,安靜地陪在她身邊。
“對了,”沉默一會兒後,虞孟梅笑着換了話題,“這幾個月在鄉下閑着,我倒是有空好好琢磨了一陣新調。”
陳雲笙驚喜:“虞姐你想出調子了?”
“其實回鄉下之前就想好了大概,只是覺得不夠成熟,”虞孟梅說,“這段時間我仔細想了想,又改動了不少地方。可要我哼一段你聽聽?”
陳雲笙當然要聽。
虞孟梅就在這月色下為她低聲哼唱。陳雲笙認真聽着。萬籁俱靜的河邊,只有那柔和的嗓音低徊不止。
“好聽!”她一哼完,陳雲笙就真心稱贊,“這曲調很美,不管起腔、甩腔還是尾腔都很有特點。”
“不過要表現更激烈的情緒似乎還嫌不夠。”虞孟梅對這調子還不完全滿意。
“這可以将來慢慢想,”陳雲笙說,“但是剛才那段新調是真的好。等回了上海,我們可以試着用在新戲上。或者是演老戲,換新調。”
虞孟梅笑了:“我也這樣想。”
兩人聊了一路,都是關于将來的新調,回到虞家時已經很晚了。
虞父這時也已歸家,正坐在廳上看書。雖然是大熱天,他卻還穿了一身長衫,可見是很板正的人。陳雲笙在虞母介紹下,很有禮貌地同他問了好。虞父本來長了一張長臉,聽說陳雲笙是在上海和虞孟梅一起唱戲的人,他那張臉就拉得更長了。不過陳雲笙終歸是客,他倒也不好多說什麽,淡淡沖她點了下頭也就算了。
這麽晚了,陳雲笙自然不可能趕回自己家,再加上虞母熱情挽留,她就在虞家住下了。
虞母本是要為她另收拾一間房,不過陳雲笙想虞孟梅雖然見好,可是今天又走了很遠的路,不知道夜裏病情會不會有反複,自己提出與她同住,以便照應。
虞母覺得怠慢客人,本來說什麽都不肯答應,結果虞孟梅又是一句“弟子服其勞”堵了回去。虞母是不懂什麽叫弟子服其勞,虞父聽了卻很欣賞,對虞母說尊師重道乃是美德。虞母聽丈夫這樣說,也就不堅持了。
夜裏,陳雲笙和虞孟梅同睡在一張大床上。
陳雲笙知道虞孟梅怕熱,拿把蒲扇輕輕為她扇着,又與她說些閑話。
日間沒有機會長談,散步時又只聊了新調,直到這時,兩人才有暇說起別來之後的經歷。雖然說來說去也不過只是一些瑣事,可是兩人竟然都不覺得無聊,有時候還會笑作一團。直到虞母再三過來查看,她們才安靜下來,面對面躺着,用極小的聲音繼續交談。
“你其實不必和經理那麽犟,”虞孟梅只聽她這幾個月演的劇目就猜到了內情,懶懶對陳雲笙說,“我在上海哪裏不能唱?”
陳雲笙當然知道以虞孟梅紅的程度,各家劇場都巴不得請她去唱,可是……
“可是我怕虞姐去了別的劇場,我就不能和虞姐搭戲了啊。”
虞孟梅笑道:“矮瓜,唱戲的都是今天和這個搭,明天和那個搭,還能搭一輩子啊。”
“我就想和虞姐搭一輩子啊。”陳雲笙說。
虞孟梅看她一陣,笑着嘆道:“你做也做了,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麽辦法?一輩子我不敢說,至少秋天我回上海,只能先接着和你搭了。”
陳雲笙得她這句許諾,覺得心裏像抹了蜜一樣,整個都是甜的。可是在虞孟梅面前,她又不好将自己的喜悅表現得太過明顯。
“虞……”好一會兒,她覺着自己能掩飾好了,轉頭想再和虞孟梅說一會兒話。可是虞孟梅已經呼吸均勻地睡着了。
畢竟還生着病,今天又走了許多路,還一直打起精神陪自己說話,容易困倦也是自然的。陳雲笙看着虞孟梅睡去的容顏,目光一片柔和。
她輕輕伸手,撫摸虞孟梅光潔的前額。開始她怕驚醒虞孟梅,做得十分小心。虞孟梅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呼吸聲還是那麽細碎而有規律。陳雲笙見她确實睡熟,終于大起膽子,将虞孟梅散落的碎發撥到她耳邊,用手細細描摩她的臉龐。末了,她又悄悄湊近,在虞孟梅的唇上留下了一個極輕柔的吻。
第七折 沉香扇·書房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