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香妃·哭頭(3)
後面的幾個月,陳雲笙過得乏善可陳。虞孟梅在上海的時候,她忙着照顧她,日子特別充實;如今沒人要她照顧了,她竟然覺得渾身難受。千盼萬盼,好容易到了夏天。陳雲笙結束最後一場演出,就迫不及待地搭上了海船,趕回鄉下。
幾個月苦撐,為的其實也不過只是這一刻。
虞孟梅去養病後,張經理動過再請當家小生的念頭。陳雲笙不讓。她先說服已經嫁人辍演的師姐王桂花出山,頂了一陣小生的缺。接着又趕排一出以旦角為主的《花木蘭》。為了保持票房,讓張老板無話可說,陳雲笙硬是咬着牙練了好久的武戲。《花木蘭》上演沒多久,就被當局禁演。陳雲笙也不計較,連夜又排了一部《陳三兩》頂上。每天日夜兩場演了好幾個月,總算熬到可以歇夏的日子了。
陳雲笙家在新昌,虞孟梅卻是嵊縣本地人。陳雲笙到家休息一晚,第二天才來了虞家。
一路找到虞家,只見一個身穿布衣的中年婦人坐在門口摘菜。陳雲笙上前問過才知她是虞孟梅的母親。見陳雲笙生得齊整,又聽說是女兒在上海的朋友,虞母非常熱情地迎她進門。
陳雲笙進得院子,只見院裏一棵老樹郁郁蔥蔥。樹蔭下放着一個竹制躺椅,有個人穿了一身短袖白綢褂子和寬松的黑色褲子坐在椅上,臉上蓋着一張報紙打盹,不是虞孟梅是誰?
“虞姐!”陳雲笙喜滋滋地叫了一聲。
虞孟梅聽見聲音,揭下臉上的報紙,對陳雲笙淺淺一笑:“來了啊。”
她對陳雲笙的到來一點不吃驚。
陳雲笙拉着她的手打量。在鄉下住了幾個月,虞孟梅的頭發長長了些,已經快到肩膀了。因為天熱,她随便用一條手帕把頭發綁在腦後。陳雲笙看她氣色比前幾個月好了許多,臉上的肉長回來一些,精神看着也還不錯,終于放了心。讓虞姐回鄉下休養果然是正确的決定。
倒是虞孟梅對着她瞧了一陣,皺皺眉頭:“怎麽瘦了?”
陳雲笙并不想告訴她自己這幾個月的辛苦,只說:“天氣熱,胃口不好。”
“瑞華,”虞母進屋沏完茶出來,數落虞孟梅,“怎麽也不請客人進屋裏坐,這麽站在外面成什麽樣子?”
虞孟梅對她一笑,請她進去坐。
“沒有關系的,伯母,”陳雲笙一邊走一邊笑着說,“我在上海經常受虞姐照顧,不用和我客氣。”
“難為陳小姐記着我們家瑞華,還專程過來看她。”進了屋,虞母端茶給陳雲笙,口裏不住和她寒暄。
“伯母不要客氣,叫我雲笙就好。”
“好,好。”虞母答應。
陳雲笙四下打量。虞家宅子不算小,卻幾乎沒什麽人。
“瑞華生病後怕吵,她哥嫂就帶着孩子們回娘家小住了,”虞母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釋,“你伯父要到晚上才回來。”
陳雲笙點頭,難怪這麽安靜。
虞母又笑着說:“要是不嫌棄,中午在我們家吃個便飯吧。”
陳雲笙也不推辭:“那就打擾了。”
之後虞母留她和虞孟梅在廳上說話,自己忙去了。
“虞姐好些了嗎?”陳雲笙問。
“歇了幾個月,好多了。”虞孟梅答。
“還有咯血嗎?”
“剛回來時還咯過一兩次,現在已經沒有了。”
“吳太太打聽到國外新出了一種抗生素,對這個病療效好。幹……”
虞孟梅輕咳一聲,沖陳雲笙搖頭。
陳雲笙會意,鄉間不比城裏,看來虞姐家裏人有些保守,不大喜歡她在上海認過房娘的事。她改口說:“趙太太正想辦法,看能不能托人從國外帶些回來。”
“勞她們費心了。”虞孟梅說。
陳雲笙看她有點心不在焉,只道她病中易倦,便讓她坐着休息,自己進廚房幫虞母生火洗菜。
“陳……雲笙姑娘,”虞母一邊切菜一邊同她閑聊,“聽別人說,我們瑞華在上海挺紅,是真的嗎?”
陳雲笙微微詫異,虞姐的家人竟不知道她在上海紅得發紫?
看出她的驚訝,虞母有些赧然:“你伯父以前和她吵過一次架,那以後她就很少在我們面前說上海的事了。”
“虞姐很紅,”陳雲笙說,“聽戲的人就沒有不知道她的。”
“哦……是嗎?”虞母聽了有些惆悵,“可她一個人在上海,也不知道怎麽過活的。不怕你笑話,我看我們家瑞華,柴米油鹽那是一問三不知。”
陳雲笙暗笑,豈止是柴米油鹽,她虞姐就是看到香油瓶子倒了都不會去扶下。
心裏雖是這麽想,陳雲笙口裏卻說:“虞姐演出忙,哪裏顧得上呢。”
“姆媽,你同她說這些幹什麽?”虞孟梅不知什麽時候也進來了,對着她倆皺眉頭。
陳雲笙擡頭,見她已換了一身淺色旗袍,頭發也重新梳過了。陳雲笙暗覺好笑,原來虞姐是覺着自己剛才的打扮不夠得體,特意換衣服去了。以前怎麽沒發現她還有臭美的毛病?
“不說了,不說了。”虞母也有些不好意思,專心切菜了。
中午吃飯就虞孟梅、虞母和陳雲笙三個人。
因為陳雲笙來了,虞母特意多做了一道蒸魚。陳雲笙看虞孟梅都不對那條魚下筷,知道她又犯了懶病,另取一雙幹淨筷子,将魚腹上的肉夾一大塊下來,仔仔細細剔掉魚刺,放到她碗裏。
虞孟梅沖她笑笑,這才把魚肉吃了。
虞母看了大驚失色,對虞孟梅說:“瑞華,雲笙是客,你怎麽能讓客人做這些事呢!”
“沒有關系的,伯母,”陳雲笙說,“虞姐在上海時教了我很多東西,算我半個老師呢。這叫有事弟子服其勞。”
“雲笙姑娘,”虞母感嘆,“以後誰娶了你,可真是好福氣!”
虞孟梅對着碗,心裏不知在想什麽,過了很久才平淡地附和了一句:“是挺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