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蛇傳·仕林祭塔(1)
鼓板已經響了。
陳雲笙焦急地看向梁豔芳。今天演的是《盤夫索夫》,梁豔芳該頭一個出場。偏偏這日梁豔芳再次來遲。陳雲笙心裏着急,又不敢催她,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轉來轉去。
梁豔芳卻始終不慌不忙,慢悠悠地換裝描眉,又在鏡子裏照了半天自己的頭面,見都妥貼了,才終于起身。
總算沒有誤場。陳雲笙松口氣,跟在她身後準備登場。這是她第一次在新劇場登臺,演的是嚴蘭貞的丫環飄香。
戲開場,梁豔芳踩着節奏上了臺。陳雲笙飾演的飄香卻還不到出場的時候。她正在後臺等待,忽然感覺有人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回頭看是已經換好裝的虞孟梅。
“看你好像有點緊張?”虞孟梅對她微笑。
陳雲笙确實緊張,連點頭的動作都有些僵硬。
“不用怕,”虞孟梅用溫和的口吻對她說,“這裏和你之前的劇場沒什麽區別,就是地方大點,人多點。你以前怎麽唱,現在也怎麽唱。”
有她鼓勵,陳雲笙果然放松了一些。不多時梁豔芳唱完一段,在臺上喚道:“飄香哪裏?”
“哎——”陳雲笙立刻應了,甩着帕子上場,“來了來了。”
《盤夫索夫》講的是曾榮因父為嚴嵩所害,化名鄢榮,逃亡在外。偏偏機緣巧合,被迫娶了嚴嵩孫女嚴蘭貞為妻。曾榮與嚴家有仇,成婚後對嚴蘭貞十分冷淡。蘭貞察覺,尋機盤問,最後在書房聽見曾榮自述真相。蘭貞知曉兩家恩怨,認為是自家理虧,決意替他隐瞞。曾榮亦被蘭貞感動,兩人終成恩愛夫妻。後來曾榮回嚴家拜壽,遲遲不歸。蘭貞疑他被人所害,帶人大鬧嚴府索夫,最後尋得曾榮,夫妻倆人平安歸家。
戲一開始,便是蘭貞自述疑惑,命飄香去書房請曾榮上樓。
飄香領命下樓,來書房尋曾榮。
幕布再開,就該是曾榮登場。虞孟梅演的曾榮一出場便贏得大片掌聲。被迫娶了仇人之女,曾榮坐在書房之內,不免自傷身世。等把這一段交待完了,飄香便到了書房。
陳雲笙邁着碎步,再度出場。她到書房前有兩句唱,然後便該轉身拜見曾榮,說明來意。
誰想回過身看見虞孟梅扮演的曾榮,她竟然一時恍惚,忘記自己該做什麽。
虞孟梅是演老了戲的人,一見就知她走了神,極輕微地咳了一聲,又沖陳雲笙使眼色。
陳雲笙被她提醒,回過神來,連忙說自己的詞:“拜見姑爺。”
虞孟梅緩緩擡手:“罷了。”
有她配合,總算把這段遮掩過去。接下來是飄香施用巧計,說動曾榮上樓,與蘭貞一見。機靈活潑的丫環本來就很對陳雲笙的戲路,此時更把飄香演繹得俏皮可愛。這幾句唱下來,她也贏得一陣彩聲。然後她就和虞孟梅一前一後地下場了。
“剛才怎麽回事?”一下了臺,虞孟梅就輕敲陳雲笙的額頭,“都演過這麽多戲了,還吃螺蛳(注1)啊?”
陳雲笙抱頭,苦着臉說:“誰讓虞姐扮相好,我一下子看呆了。”
這是實話。在臺下,虞孟梅是溫柔漂亮的女人。哪怕她換了戲裝,陳雲笙也沒覺得她有多大變化。可是一上臺,她的氣質就完全兩樣,神采飛揚,流光溢彩,讓人移不開眼。雖然不是真正的男人,卻自有一股風流潇灑的意态。她搖着折扇,往椅子上一坐,俨然便是豐神俊朗的官家公子。陳雲笙措不及防與她那雙清亮的眼睛對上,頓時失魂落魄,忘了今夕何夕。
虞孟梅哭笑不得,板起臉說:“小丫頭,再出這種事故,看你虞姐怎麽收拾你。”
陳雲笙吓得瑟縮一下,連聲說再也不敢了。
舞臺上的場景已經再次切換回了嚴蘭貞的閨樓。陳雲笙這時要上臺報信,告訴蘭貞姑爺馬上就到。
臨上臺前,虞孟梅忽然拽了一下她的手腕,低聲說:“阿梁身段好,仔細看着。”
陳雲笙來不及多想,随口應了。等她上臺通報完了,虞孟梅緩步上場,她才醒悟那是虞姐在提點她,心裏泛起絲絲甜意。
奉過茶,飄香的戲份也就告一段落。臺上的蘭貞也開始盤問曾榮。陳雲笙記着虞孟梅的吩咐,留心梁豔芳的一舉一動。
梁豔芳和虞孟梅搭檔的時間頗久,陳雲笙之前自然看過她的戲。不過那時她多半都把注意力放在虞孟梅身上,不太關心梁豔芳。這次被虞孟梅提醒,她才仔仔細細觀察梁豔芳,果然像虞孟梅所說,是一流的身段做工。
梁豔芳在臺下時有幾分妖嬈風情,臺上演起大家閨秀卻頗為正氣。曾榮上樓後不與蘭貞見禮,蘭貞強忍怒氣,與曾榮婉言理論,念到“真正是豈有此理”這句時,梁豔芳微微起身舞一下水袖,優美不失俐落,暗合蘭貞端莊中略帶潑辣的性格。
無論虞孟梅和梁豔芳在臺下怎麽別苗頭,到了臺上,兩人配合卻是絲絲入扣。陳雲笙看得入神。不管學戲演戲,她都是按照師父講的動作和腔調,一板一眼地做,自己并不深想。這時認真看虞孟梅和梁豔芳臺上做戲,她才明白原來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轉腔,都是有用意的。能在虞孟梅那麽耀眼的光芒下唱出名頭,梁豔芳果然也不是尋常之輩。
這時臺上的虞孟梅借轉身之機看了陳雲笙一眼,見她在臺邊兩眼發亮,顯然看得十分專心。她心裏對這姑娘更是喜歡。唱戲這事,除了天資悟性,還要勤勉、肯用心思。陳雲笙一樣都不缺。她放了心,便全情投入到角色上了。
梁豔芳對陳雲笙這個新人的第一印象是嗓子不錯,但是過于稚嫩,起初并不是很在意。可是演出時,虞孟梅不時看向陳雲笙的舉動,終于引起了她的注意。兩人搭檔不少年頭,她對虞孟梅算得上十分了解。虞孟梅唱戲一向專注。如此頻頻分心,只能說明她對這個小花旦非常看重。莫非這陳雲笙有什麽特別之處?
演完戲,虞孟梅也是先走向陳雲笙。雖然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麽,但是虞孟梅對她的态度溫暖和煦,顯見關系非同一般。等虞孟梅下去換裝,陳雲笙已經笑得一雙圓眼睛都看不見了。梁豔芳瞧在眼裏,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幾天後,梁豔芳特地到劇院看日場。
她早知道這天陳雲笙演的是折子戲《箍桶記》,本是想借機觀察下這小姑娘的水準。不想到了後臺,虞孟梅竟然也在。只見她抱胸站在臺邊,含笑看着在臺上的陳雲笙。
梁豔芳止步,目光複雜地看着虞孟梅的背影。
也不知過了多久,虞孟梅察覺到背後有人,轉過身來。看見梁豔芳,她似乎有些驚奇,擡了下眉毛,卻沒有說話。梁豔芳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陳雲笙一無所知。她脆甜的聲音從前臺飄進來,在沉默的兩人間萦繞不止。
鑼鼓一響,《箍桶記》已經将近尾聲。虞孟梅微微側頭。舞臺中間,陳雲笙笑盈盈地向觀衆謝幕。再回頭,梁豔芳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虞姐!”不等她理出頭緒,陳雲笙已經蹦蹦跳跳地下臺了,“我今天唱得好不好?”
“比昨天強點了。”虞孟梅收回目光,笑着對她說。
“真的呀?”陳雲笙得她誇贊,喜笑顏開,“那……明天我演《倪鳳扇茶》,虞姐你還來看嗎?”
***
虞孟梅答應陳雲笙明天再來看她的時候,梁豔芳已經坐在經理室了。
“新來的那個三肩旦,什麽來路啊?”她翹着腿坐在沙發上,斜睨着張老板問。
“虞孟梅推薦的,”張老板回答,“說是她偶然看到這小花旦演戲,覺得挺不錯。正好她合同期也要滿了,便想請她過來唱。”
梁豔芳冷笑:“她倒是熱心啊,親自牽線不說,還天天來場邊盯着。我和她唱這麽多年,還沒見她對誰這麽上過心。”
“阿梁,”張老板給她倒了一杯水,“你一個唱頭肩的,跟個小姑娘計較成什麽樣子?再說了,過個一年半載,我們結了婚,你終歸要退下來嘛。”
“我退不退是我的事,”梁豔芳柳眉一豎,“輪得到她姓虞的插手?”
“話不能這麽說,”張老板柔聲勸道,“她不過是介紹一個人進來唱三肩,又沒擠你的位置,怎麽算是插手你的事?她這也是為劇院考慮嘛。何況我們一結婚,你就是劇場的老板娘了,将來就是虞孟梅見你也得客氣幾分,何必生這種閑氣呢?”
“對啊,”梁豔芳怔了一會,忽然笑起來,“你不說我都忘了,将來我可是老板娘。”
張老板見她露了笑臉,暗自松了口氣,心道可算是把這祖宗安撫好了。
不料梁豔芳接着說:“那我這個老板娘要是做點安排……”她靠在張老板肩上,媚眼如絲:“大老板你不會介意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吃螺蛳指演員在臺上打愣格,不順暢。
迷妹和偶像同臺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花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