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萬訓成立起來的那年,安圓正在讀高三。母親因為受不了窮苦日子離婚而遠嫁離開,只留她與父親在此相依為命,就在家裏被第三次威脅不交房費就趕出屋子的時候,萬訓的來臨像是一夜之間就傳遍了整個大街小巷。
萬訓集團聽說是從其他地方引進的一個超大企業,前一秒才傳出要在這個地方建廠的消息,下一秒鋪天蓋地的招聘信息已經占滿了這個城市的報紙頭條。
安圓對工作還沒什麽印象,倒是父親對此非常上心。
安圓時常能看到父親對着報紙沉默的模樣,那一份報紙頭條被父親來來回回翻得皺巴巴的。
過了幾天,父親就将剛放學的安圓叫到身邊,“爸爸要去萬訓上班了,你收拾收拾東西,我們去那裏住。”
安圓已經滿十八歲,家裏的情況她都了解,房東三天兩頭的過來要房租,她雖知道永遠低着頭沉默以對,但心裏總是無端覺得沉重,雖然還不了解萬訓集團是什麽,但總歸踏上了新生活。
父親和安圓連夜搬離了他們租的房子,徒步走了好遠好遠好遠,走到公路變窄了,路邊的樹變高了,連路燈都原來越遠了,這才走到了他們以後安家的地方。
“汪汪汪——”遠處傳來狗叫聲。
在黑暗中前行的安圓平白無故被吓得一激靈。
“別怕,”父親在黑暗中拉起安圓的胳膊,他一只手扶着肩上扛着的大行李袋,一只手牽着安圓,“這附近住了幾戶農戶,我們馬上就要到了。”
黑暗中父親像是也找的到前行的方向,安圓腳下一硌,踩斷一截樹枝,只聽見父親有些氣喘的聲音:“就是這兒了。”
房間內啪的亮起燈來。
父親是來給萬訓當保安的,他們以後就住在這裏的保安室。
安圓眯起眼,打量着面前的屋子。保安室一共用三間小屋子組成,安圓睡裏屋,父親睡值班室,外加一個廚房,地方雖小,但總算沒有了之前會被人随時掃地出門的危險,這也是父親目前唯一能做到的最好的安排了。
第二天還要上學,書包裏的作業也還沒寫。
可安圓走了這麽久,又累又困,只想趕緊上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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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這兒的第一天,安圓在沒有鋪床的硬床板上湊合了一宿。
第二天上學,第一次遲了到。
這地方唯一不好的,就是離安圓上學的地方十分的遠,步行要走兩個小時以上才能到學校。為什麽要将別墅區建在這個地方呢?聽說這和一片別墅區是萬訓的董事長親自選址的,看中的就是此地依山傍水的地形,即使是離主城區較遠,也将住宅區拍板在這個地方。
這裏的确很美,萬訓董事長的屋前就是一大片天然的湖泊,湖面寬闊,遠遠地看着對岸,只覺得心中寧靜而安然。天氣好的日子,看着湖面上波光粼粼的風景,搬把椅子在湖邊垂釣,無論哪次都能滿載而歸。
只是苦了安圓。安圓是班上的班長,自然上學從來沒有遲到過,一次遲到讓她記在心裏好久,每天天還沒亮,她就出門了。
每天出門,安圓都要穿過萬訓的那一片別墅區,一棟一棟的走過。每棟別墅前面都配有自己單獨的車庫,還有公共的停車棚,看着沒有亮燈的別墅外停着的一輛輛豪車,安圓每次都會感覺到自己與他們永遠都不會是一路人。
別人開車只要15分鐘的路程,她硬生生的需要走兩個小時。
安圓對萬訓的想法只有“有錢”這一個印象。有哪個企業會招包吃包住包五險一金高工資的保安呢,萬訓就會——他不僅将微不足道的保安室建立的相當豪華,甚至還建立起了一棟三層的保安辦公樓。這卻不是僅對保安的特殊,在其他方面,萬訓的奢華簡直滲透了方方面面:食堂是對所有人免費開放的,員工的家屬都可以進來免費吃喝;萬訓的廠房還沒建好,別墅區和老板住的地方卻已經全部落成,光是庭院裏的綠植都花了幾百萬;為了接待從各個地方過來參觀或者投資的人,沃爾沃一百多萬的大巴就買了十幾輛……
安圓是看着萬訓轟動了整個Z市的,有了萬訓的進駐,所有Z市人都感覺未來充滿了希望。
過了幾月,別墅裏的人基本已入住完畢,萬訓的廠房也即将建成完工,可誰都沒有見過傳說中的萬訓一把手,湖邊的別墅永遠安安靜靜地立在那裏,阿姨每天都要進去打掃衛生,卻沒有一晚上亮過燈。
承載着所有人的希望,十月過後的一天,一個周末的晚上,一長條車隊緩緩駛進了別墅區,安圓心裏清楚,是萬訓的大老板林士偉一家正式到達此地了。
父親從早上就和保安隊開始演練,這種嚴肅的氛圍彌漫了這一整片別墅區,所有人的腳步都是急匆匆的。
安圓被父親警告不準出保安室一步,但她也對這位傳說中的董事長十分好奇,做完一門功課就站起來往外張望一番,看完又悻悻然的坐了下來。
所有人都緊着弦,萬訓的董事長終于要大駕光臨了——沒有人知道林士偉長什麽樣,脾氣如何,但是大家心裏都明白的是,這第一次見面,千萬一定肯定不能出什麽差錯。
左等右等,機場那邊老是沒有消息,白天沒來、下午沒來,終于在7點剛過後的不久,安圓聽到保安室外急匆匆的有人跑過,一邊跑一邊喊着,“來了!來了!”
只聽見紛亂的腳步聲從保安室門口經過,有人急匆匆地從保安室門口穿過,有些人是去湖邊兩棟別墅通風報信的,有的是去門口迎接的——安圓實在好奇的很,于是溜到前屋,偷偷的将緊閉着的門打開一條縫,露出一只眼睛從門縫裏望出去——遠遠地門口進來一輛黑車,緊接着又進來一輛,直至将保安樓前面的停車位全部停滿。
安圓一動不動的偷偷看着。遙遙聽見有車門被甩上的聲音,過了會兒,男人間雄厚的笑聲傳了過來,接着聲音拐了個彎又漸漸遠去了,一群人似乎先去那8棟別墅的地方參觀了。
安圓看着爸爸和其他幾個人朝着保安亭跑了過來,爸爸似乎由于太緊張,竟沒有發現門被安圓偷偷地開了一條縫,只顧着跑過來僵硬的挺胸收腹一動不動地站在崗亭邊。
有這麽嚴重嗎,連女兒偷偷地在看着他都不知道。
又等了一會,便看見一群人從別墅的這一頭走出來,徑直朝崗亭這邊走過來了。
領頭被包圍的應該就是萬訓最大的一把手——林士偉。他身着一件簡單的Polo襯衫,襯衫下圍被紮進西裝褲中,臉上眼角的皺紋較多,估計五十歲出頭,兩鬓有些微白,但身材保持的不錯,就是肚子有些突出,他心情很好的跟一旁的人說着什麽,手勢簡單而有力。安圓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很快被他旁邊的一人吸引去了目光。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氣度非凡,很難讓人不注意到他。那男人正微微向右垂着頭,認真聽着身旁一位婦人說話,婦人就在林士偉的正右側偏後一點,應該是林士偉的妻子。那男人身的高挑,西裝外面又套了一件黑色的風衣,随着他走路的步伐,風衣的衣尾翻飛着。他額前的劉海沒有遮住眉毛,反而露出他英氣的五官,他比身邊的婦人高出一頭,因氣質出衆,在這一群烏泱泱的中年人中,顯得格外的鶴立雞群。
安圓的目光很快的被他吸引,并且再也移不開似的。
一群人談笑經過門衛室,安圓父親将腳一跺,很标準的敬了一個禮,這一聲響引得衆人的視線紛紛将這邊投來,年輕男人一頓,眼睛也像這邊看來——
藏在門縫裏的安圓和他的視線正好撞個正着。
烏黑的眸子,與他因這響聲有些疑惑微微皺起的眉頭。
他看到我了!安圓慌張的關上門,像做錯事一般的背靠着門溜坐在地上,胸腔裏的心跳聲大的震得全身都麻麻的,屋外談話的聲音卻沒停,經過門衛亭向湖邊的兩座別墅去了。
安圓的心還是沒有落下來,她生怕自己給父親帶來什麽麻煩。直到這一天結束,父親在保安隊裏開完了晚會神色自若的回到保安室,安圓的心才慢悠悠的飄蕩回了原處。
還是第一次,見長的這麽好看的男人。安圓忍不住默默地躺在黑暗中想,想到班上那些咋咋呼呼的男生,安圓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集團的主心骨到了,萬訓正式在此地鋪排開來。自從湖邊的兩棟別墅住上了人,門口進出的車輛也越來越多,安圓晚上做完作業閑着沒事,求着父親查崗将她帶上。
父親受不了她的幾番撒嬌,只好萬般無奈的答應她,“帶你可以,你就乖乖跟在我後面,不允許到處亂跑!”
安圓露出得逞的微笑,她把頭擺的似小雞啄米似的,“一定一定!”
她只是好奇下面兩棟別墅裏住着的人。聽說上次見到的那個男人,就住在下面的其中一棟別墅裏。
父親不知道她的心思,頗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整理好了衣服,拿着手電筒帶着她出了門。
湖邊的兩棟別墅是禁區,每個進去的人都需要要登記。安圓從來沒去過,自然對那裏充滿了好奇,她小心翼翼地跟在父親身後,樹葉在腳底猜出“咯吱”、“咯吱”細微的聲音來。
夜幕降臨之後,只有院子裏道路兩旁歐洲風格的路燈還亮着,父親先去三面臨湖的那棟大別墅周圍巡查,跟站在別墅前方的警衛打了聲招呼,“吃了沒?”
“吃了吃了,喲,把姑娘帶下來了啊?”那警衛小聲的回應,笑着擡了擡手。
“叔叔好。”安圓一邊向他問好,一邊望着這棟被夜幕籠罩着的湖邊別墅。
別墅一共有五層,最上面一層是屋頂的尖頂,應該能做成一間小閣樓,二樓的一間屋子亮了燈,光芒隐隐的外洩到外面的露臺上,整個院子非常的大,庭院中央有一棵被圍起來的樹,枝丫繁複,觀賞性極強,光看樣子就知道價格不菲。
父親已經環繞巡視了一圈,向她擺手讓她跟上。
安圓只好小跑過去。
她再次回頭看向那別墅,腦海裏浮現起那天看到的那群人的中心——那個肚子鼓起的集團董事長林士偉,這別墅應該就是他和他家人住的地方。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見別墅正對湖面的超大庭院的一角,也許從他們一層側門出來,走到這超大的庭院裏,光是看着面前的湖便覺得享受。
奢華的令人咂舌,果然是有錢人的世界。
安圓不敢再多看,低頭跟上父親的步伐。
離開了大別墅,順着別墅外的唯一車行道向外走,道路的右手邊還有一棟小一點的別墅,白色外牆,黑色的屋頂,別墅前方正對着湖面,用很多很厚很圓的木材在屋子前方搭了一片小院子出來,倒是很适合釣魚,怎麽看都有一種林中小屋的感覺。
這是安圓第一次進這別墅區裏來,只顧新奇的跟在父親身後東看看西看看,她此時正入迷的看着這棟小一點的別墅,看着裏面黑漆漆的沒有一絲光亮,暗暗地猜測裏面住着的到底是誰。
會不會——就是那個年輕男人的住處?
就在此時前方的父親突然一住腳,安圓來不及反應,硬生生的撞到父親的後背上。
她聽見由遠到近有人跑了過來,安圓從父親的身後伸出小腦袋來看。
路邊的燈将暖黃的光灑在那人的身上。那人身着一身深色的運動衣,整個人顯得随性又休閑,可能是剛剛運動完,臉上有汗水流過的痕跡,額前短短的劉海也濕濕的,被他用右手用力的撥弄幾下,擡眼看到前方有人,眼神不動聲色的掃過去一眼,又不甚在意的撇開視線,腳步不停的走過來。
父親的身體繃緊了,立正敬了一個禮,“小林總。”
被稱為小林總的男人輕輕一颔首,輕輕的用鼻腔“嗯”了一聲。
他向左轉向小別墅走去,身影帶起一陣風,輕輕的掃到安圓的臉上。
那男人很快的打開了門,走了進去。
原來真的是他住在這間別墅裏。安圓聽見關門的聲音,才發現自己的身體也有些緊繃,不由得暗罵自己一聲。
她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男人——就是那天與在門縫中偷看的自己對視的那個人,立體挺拔的鼻峰,精致又總是沒有表情的五官,身材修長,安圓絕對不會看錯。
果然生的好看。今天将劉海放了下來,卻又是另一幅模樣了。
還是好看到她遇到他就緊張。
安圓想到那天與她對視的黑眸,冷冽又沉靜,卻又像一個漩渦,只叫人不斷的沉淪進去。夜晚的風吹過,她的胳膊竟細細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安圓強迫自己不去多想,縮着肩膀跟在父親身後往前走。
黑暗中的兩棟別墅靜靜的矗立在湖邊,和夜色融為一體。
安圓跟父親巡視完一圈回到保安室,心頭還是想着剛剛碰見的那個身影,她不禁問父親,“爸,我們剛剛碰見的那個人是誰啊?就是你叫他小林總的那個。”
父親正在換換洗的衣服,頭也不回的回答她:“當然是林董事長的兒子——你衣服洗了沒,洗完了快去睡覺。”
原來是董事長的兒子。
小林總,她在心頭品嘗這三個字的意味,一時竟不知道自己為何對他如此上心。
可能他是安圓十八年來見過的人中,長得出衆的一位。
因為出衆,自然便會吸引自己的目光。但這目光沒有別的想法,只是驚嘆罷了。
從起以後,安圓經常在園區裏注意到他。
他如果晚上回別墅的早,每天都會出去跑步,路線是沿着湖邊繞一大圈,剛放學的安圓經常能和他擦肩而過。
他跑步帶來一陣風,是很清新的味道。
連刮過自己這陣風,都讓安圓微微的感覺到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