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歪理
天色微亮,炎都各城門次第打開,石玉和一隊人馬護送清和的靈柩從西城門緩緩而出。
李衡的馬車跟随其後。
城外長亭,馬車停下來,看着漸行漸遠的一隊扶靈回鄉的車馬,悲楚惆悵再次的湧來。
曲九複寬慰道:“嶂州是他一直想去的地方,也算是圓了他最後的心願。”
片刻後李衡微微的搖頭:“他真正想回的是華陽,想把父母親人的墳都遷回華陽祖墳,只是我如今無力幫他。”
曲九複輕嘆了聲。
直到最後的一點缟素消失在視線,曲九複也向李衡辭行前往東越安排事宜并接葉斓。
李衡在長亭站了片刻,轉身準備出亭上車,卻見都城方向奔來一隊人馬。
宛葭月眯眼看了看道:“是我哥他們。”
一隊人馬在長亭外停下,喻暮商從馬車上跳下走過來,面帶三分冷笑。
“李公子準備離開南楚?想來是要北上了。”喻暮商走到跟前朝北方向看了眼,“大周北境和西北也的确不會太平多久了。”
“喻公子這是也要離開,難不成要去白狄做生意?”李衡冷意譏嘲。
喻暮商皺了下眉頭,不悅道:“趙灼死了,我枯朽谷另一半的尾金也打水漂了,我總要找個地方補上來。”
李衡冷笑道:“若是當初喻公子願意與在下做這筆生意,何至如此?”
喻暮商冷哼不屑,走進亭子中坐下:“李公子,說來這筆賬我是要算在你的頭上,若非你趙灼不會死,另一半尾金也不會收不到。”
“喻公子這筆賬算錯了,各謀其利罷了,怎麽能算到在下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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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暮商淩厲掃他一眼,對旁邊的宛葭月教訓口氣道:“聽見沒有,他是什麽樣人,你還要跟着他去大周西北嗎?”
宛葭月看了眼兩人,朝李衡靠了一步,幫腔道:“哥,我覺得李公子說的對,本來這筆賬你就不該算在李公子的頭上。”
“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我……不糊塗。本來你和李公子之間就是相互配合的,李公子沒收你一點好處還幫了你,最後結果是始料未及的,怎麽能夠怪到李公子頭上。”
喻暮商怒瞪她教訓:“胳膊肘朝外拐!”
“我是幫理不幫親!”宛葭月毫不客氣反駁。
“歪理!”
“那胳膊肘本來就是朝外拐的呢!”
“當着外人的面你就這麽和兄長說話的?”
“你不還當外人面教訓我呢?”
兩人鬥起嘴來,李衡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原來這兄妹倆平常就這樣的相處,可見喻暮商是真的寵這個妹妹。
他輕輕的拍了下宛葭月的手臂,讓她莫要再頂撞,對喻暮商道:“南楚之事無論喻公子目的為何,在下還是多謝喻公子相助。”
宛葭月不知其中的原因,但是他知道。喻暮商最後找上趙灼,說服趙灼刺殺,除了原本就對趙煜有怨和想做這筆生意外,其實也有一層是出于幫他。
争論歸争論,這一點他不能真的裝糊塗。
喻暮商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起身朝亭外走,在李衡身邊頓住,望了眼宛葭月後對他七分囑托三分命令道:“照顧好宛宛。”擦肩走了出去。
李衡回頭,喻暮商走到馬車前,對鴉青吩咐了一聲什麽,頭也未回的上了馬車,命人上馬啓程,鴉青和六名弟子留了下來。
一隊車馬迅速的在視線中遠去,鴉青帶着六名弟子走過來,朝李衡欠身點了下頭:“李公子不必存太多心思,少主不是去白狄,是前往勐國。”
勐國現在的內争熾烈,外部上渝國虎視眈眈,內憂外患,越是如此越是枯朽谷容易現身之處。
他目光朝西方勐國勐都望去,慎淑長公主四年來艱難維系的勐國局勢不知道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這麽深情的望着,想你那位退了婚的未婚妻?”宛葭月陰陽怪氣的在他耳邊道。
瞧她吃醋的模樣,笑着下反問:“你為什麽不認為我會心存怨恨?”他堂堂大周太子,最後被勐國長公主親自上門退婚,被天下人議論閑談,這等奇恥大辱孰能忍?
“我可沒看出來你心存怨恨。”
“那你怎麽就瞧出來我是深情望着了?”他有心中些許不悅。對勐國長公主白霜序,他說不上多怨恨,卻也不是平常心,只是幾分敬佩這樣的女子罷了,絲毫沒有情義可言。
“就是看出來了。”宛葭月強行狡辯。
“那你瞧瞧我現在的目光是什麽心思?”李衡盯着她的眼睛笑問。
宛葭月昂首迎着他的目光,溫柔似水,深情脈脈,倒映着自己影子的棕瞳深處卻又好似熾熱的烈火,灼灼耀目。她朝眸底最深處望去,卻如深潭一般将她吸了進去,四周一片黑暗,什麽都瞧不見。
“瞧出什麽來了?”李衡溫和的聲音将她從他幽深的眸子拉回來。
她愣了愣緩過神道:“你心思那麽深,我哪裏看得出來。”
“那你可冤枉我了,要麽你再仔細瞧瞧?”
宛葭月努嘴輕哼一聲,推開他轉身朝長亭外走:“再不起程天黑都沒處落腳了。”
李衡笑了下,朝北方望了眼,也不再耽擱時辰。
他一行明着只帶了溫讓和夏桐,暗中的人依舊留在暗中随行,南楚的暗探也讓他們繼續留在南楚,暫時交給闵善安排。南楚現在情況,短時間對對大周無威脅,他也稍可放心。
冊子上的人,他全都交給了桑蕤,這些人雖然已經非顧府人,但終究效忠顧府八年,桑葳是顧府四公子,更容易服衆。
趙煜和永王薨逝,襄王傷重,皇帝病重,朝中已經亂成一鍋粥,顧府也算暫時躲過未被殃及,不知道接下來會做怎樣的決定。
不由想到顧小寒,自從上次暗中相護之人将找到顧小寒的消息傳給他後,至今再沒有半點消息,顧府那邊動用了在炎都的所有人也沒有查出眉目。對這些人确切身份懷疑的同時,更加擔憂顧小寒的安危。
如今他離開炎都,對方必然也一路跟着他離開,不知顧小寒會被他們一路帶着還是交給顧驚蟄。
這些也不是他能夠計算到的,想了也無用,索性也就不想了,靠在軟靠上看着旁邊的宛葭月一邊無聊的看着輿圖一邊吃着葡萄果幹。
他發現宛葭月對葡萄特別鐘愛。
他不打擾她,靜靜的看着她認真研究的模樣。
李衡不會想到就在他的馬車行了不遠,後方一匹馬奔馳而來在長亭處勒僵。
望着遠去的車馬,馬背上的少年翻身下馬,對着車駕深深一拜。
“公子,池淵此去白狄,若能活着回來,必到公子面前請罪,要殺要剮池淵再不會逃。”說完眼中晶瑩,起身縱身上馬,扯過圍巾遮擋頭面,揚鞭向着車馬疾馳而去。
馬匹從馬車旁狂奔而過一瞬,他朝車內望了一眼,風帶動紗簾掀起一角,只瞧見車內的人正側臉看向另一側。
“奔命呢!”馬匹疾馳過後,驚擾了車馬,一名枯朽谷弟子埋怨道,衆人朝那馬匹望去,已經奔到了前方數丈之遠,馬背上的人身背略顯單薄,更像是個沒有長壯實的少年。
“不知哪家頑劣小兒。”溫讓道。馬匹已經奔遠,沒有人再去注意。
馬車內的李衡并沒有被外面人的情況吸引,正在看着宛葭月一顆一顆的将葡萄果幹朝嘴巴裏丢。
“你就不怕吃胖了?”他笑着道。
宛葭月放下手中的輿圖,瞪了他一眼,然後又笑嘻嘻的挪到他身邊問:“我是胖點好看,還是瘦點好看?”
李衡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故作深思拖了片刻後反問:“好看和胖瘦有關嗎?”
“什麽意思?”宛葭月臉色沉了沉,“你是說我怎麽都不好看了?”
李衡苦笑反問:“難道我這句話表達的不是你怎麽都好看的意思嗎?”
宛葭月一聽,樂的噗嗤笑出聲來,伸手捏了下李衡的臉頰:“這還差不多。”
李衡擋開她的手勸道:“不可動手動腳的。”
宛葭月撇撇嘴:“不動手動腳,那你要我動什麽?”昂着小臉湊上前去。
李衡被她問的愣了下,這理解的方式真是奇怪。
“哪兒都不許動。”
“那不成石雕了?”
李衡頓覺無言以對,果真是不怕對方糊塗,就怕對方裝糊塗。
他拿起輿圖來看,準備不理她。
宛葭月也的确乖乖的靠在靠枕上,只是一雙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不知道腦袋裏想什麽,時不時的傻笑兩聲,讓他完全沉不下心來。
“李郎——”
李衡被喚的愣了下神,擡眼看過去,宛葭月笑盈盈的道,“我以後就這麽的喚你了。”
“好聽。”他笑道。
馬車行程不算慢,卻也不算太快,天黑之時趕到下一座州城,找了家客舍住了下來。
已經秋末,南楚的夜也有了寒意,夏桐讓夥計多備了一床被子。見李衡坐在案邊手中摩挲那枚玉棋子,神情低落,知他又是想起清公子,整理好床榻,端了杯熱茶進去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李衡嘆了幾聲,将玉棋子再次的收進錦囊中,不禁感嘆往事不可思。
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不知何時茶已經涼了。
“夏桐。”他喚了聲,外面沒有回應,他站起身朝外面走,剛邁出兩步,忽覺腹部絞痛如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