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隐忍
南楚東宮,幾位東宮屬官、幕僚從大殿內出來,瞧見廊下走來的許清和,幾人面上表情不一,卻均是表現不喜甚至鄙夷。
許清和知這些人心思,在他們文士武人眼中,他才華是有,但取得太子信任偏寵則是靠色相。女子以色侍人尚被人不恥,何況是一個男人。翩翩太子對他愛重,聽不進他們等人勸谏,讓他們很不快。
所幸太子未有因他廢政,這些人也就不再多言。
不言并不代表從心裏面接受他這位客卿。
前段時間傳出永王對他垂涎之事,永王的嗜好私下無人不知,這些屬官幕僚看他的眼神中又多了一層意思。
他們不喜,他也不湊上去,待一行人走遠他才步入大殿。趙煜斜靠椅背,單手撐着扶手擰着眉心,顯出無比疲憊之态。面前書案上擺着一摞折子,幾本被翻亂。
他走到殿中施禮,趙煜才擡頭朝他看來,無力的招了下手讓他上前。
“殿下是因何事煩憂?”目光朝一本展開的折子瞥了眼,是關于沿江軍備的折子。
“陛下因此大動肝火,這幾日聖體才稍有起色,殿下萬不該在這個時候再起這樣的心思。”他勸道。
趙煜長嘆一聲,頹然的躺在椅子上,目光疲倦的望着許清和:“孤怎會不知,只是……”想到陛下如此糊塗,永王又背信掣肘,他一腔怒氣無處發。
若非是永王陰險陽奉陰違,他又怎會被禁足東宮?想起趙灼他恨不得将其千刀萬剮。為了與他争權奪位,竟然棄大周不取,将要白白錯失良機。
“大周會落到今日境地,便是因為這麽多年內亂不止,更是因為大周陳王與太子争權,我南楚若是再如此下去,恐要成為第二個大周了。”趙煜頗有壯士未酬的感慨。
“殿下憂慮過甚,大周積病已久,弊端又何止是內亂和皇子争權,國家機制出現疏漏,從朝廷到地方矛盾重重,這才導致這麽多年內亂不斷。大周如今皇帝心生狹隘,生性多疑,嫉賢妒能,如今朝中無賢臣,四境無良将,若沒有一位力挽狂瀾的君主,即便我南楚錯失這次良機,大周未來二三十年內也會亡于我南楚和鄰國之手。”
“殿下若是耐得下心,便不必再争這一時之機,等上幾年也未嘗不可,大周從沉痛中緩過來的可能并不大。”
趙煜斜眼疑惑看着他,若有所思,這一番話聽着別有深意,他不知道深意是什麽,也尋不出哪裏不對,但總覺得這番話從對方的口中說出來有點別扭。
“李衡近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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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竹園的人來禀,前幾日其屬下的人叛逃,心情不是很好,一直窩在居室內,除了看一些無用的閑書便是和身邊的那位紅顏知己消磨。”
趙煜思忖須臾,目光深沉,微微搖頭:“這不該是他的性情。一位曾經的儲君,為國東征西讨,殚精竭慮,不可能在大周面臨如此危急之時還有如此閑情。”
許清和遲疑了下淡淡的笑道:“殿下忘了,李衡是以謀反定罪被廢黜貶為庶民,如此逆臣賊子,又怎可能真的憂國憂民,不過也是為了争權奪利罷了。”
趙煜準備起身的動作微滞,凝眉看着他,他終于知道那一點別扭在哪裏,是糊塗。許清和是個極其聰明謹慎的人,不該說出如此糊塗的話。目光頓時透露一絲犀利和質疑。
許清和見對方神情,意識到剛剛自己言語用力過猛,心下後悔,想要解釋挽回,難免越描越黑,便裝起糊塗的問:“可是臣說錯了什麽?”
趙煜站起身來繞過書案,目光冷了下去:“你說這話看來還不夠了解李衡,他與陳王李衍不同,他是洛王秦戴川教養長大,血脈裏流的是皇家的血,骨子裏信仰的卻是秦戴川的忠勇無畏。所以他不會反,不過是有人想讓他背負這個罪名罷了。退一步說,就算他真的反,反的不過是大周皇帝,卻不是大周,如今大周有難,他怎會不憂慮?”
許清和愣怔,公子的所想所為,竟然被趙煜看的如此分明透徹。他心中不由的替大周朝廷慚愧,替陛下汗顏,也為李衡的處境感到擔憂。
“是臣思慮不全,多謝殿下教誨。臣這就命人盯緊萬竹園。”
趙煜緊盯他,聲音如下了霜,清冷帶寒:“李衡在萬竹園這些時日,伺候和護衛的人竟然沒有絲毫的異樣發現,就連跟蹤的人也頻頻被甩開,至今查不到其暗中往來之人情況,反而給對方提供了更多的聯系良機。”
“清和,你如此聰明的人,就沒有發現這些不尋常嗎?”步子逼近,語氣難掩怒意。
許清和頓時心跳如雷,驚恐萬分,面上一穩再穩,不讓對方看出端倪,略顯驚慌的俯身拜倒:“臣失察,臣失職,殿下降罪。”
趙煜在他身前蹲下來,單手抓着他手臂迫他直起身,目光緊緊的盯着他眉眼。
他垂眸緊抿雙唇,露出惶恐之色。
趙煜伸手勾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昂着頭對上他的目光:“清和,孤聽說你最近和姿儀往來頻繁,你是想做我南楚的驸馬嗎?”
“臣不敢。”許清和欲再次拜倒,趙煜手卻捏緊了他的下颚,迫他看着他,“清和,她是襄王趙炀胞妹,孤很不喜歡你和她往來,更不喜歡你因為她而迷了心竅,忘了本分。”
許清和幹咽了咽喉嚨未應答,趙煜是懷疑他因為姿儀公主而分心分神所以才失職,他心下稍稍的松了口氣。
趙煜松開手,許清和急喘了兩口,立即拱手:“臣不敢。”
趙煜站起身走回書案後,冷聲命令:“殿外跪着。”
許清和寬袖中的手捏緊幾分,眼皮微顫,壓下滿腔的情緒,平靜的回了聲:“是。”起身走到殿外廊下跪侯。
兩邊的內侍宮婢見此紛紛朝後退了一步,頭埋的更低。
殿外的宮人進進出出,端茶送水,伺候午膳、小憩,東宮屬官也偶爾進去禀事從他身邊經過,均是異樣的看他一眼,充滿譏诮玩味和不屑。
許清和垂着眉眼,面上無一絲表情,好似一尊石雕,無人知道他此刻內心的翻湧,直到日已偏西趙煜才命他進殿。
一直到天黑,他才出東宮。坐在回小院的馬車上一句話未說,石玉幾次回頭朝車內看,只見到車內昏暗的燈光下他雙唇緊閉繃着臉,面色蒼白,眼神空洞,和他說話也無反應,他也不敢再多言。
回到小院,石玉拴好車馬走進堂屋,嗅到淡淡的血腥味,模糊的見到許清和坐在堂中間地上。他慌忙将屋內的燭燈點亮,轉身瞧見許清和面前一灘鮮血,嘴角和瑩白的袍子上沾染斑斑血跡。
石玉吓的忙過去攙扶,許清和擺了擺手推開他。
“公子,趙煜他……”
“我沒事。”他忙攔下石玉的話,喘息幾口,陰冷的笑了下,“不會很久了。”
石玉慌忙起身倒了杯清茶過來給他漱口。
“公子何必受這種屈.辱,屬下去求李公子。李公子待公子仁厚,必然會答應讓公子離開南楚。”
“不必。”他咽了咽口中殘留的一點腥澀,“現在是緊要時刻,不能出一點差錯。”借着石玉手臂的力量站起身來。
“只有公子事成,我的屈.辱才沒白受,這仇才能報。”
“可公子你……”
“我沒事。”他撐着身子走到椅子上歪斜的坐下,伸手要去倒水,石玉立即搶過去倒好送到他手上,轉身從一旁抽屜中取出一個藥瓶倒了一丸遞過去。
吃完藥,疲憊無力的靠在椅背上緩了一陣,目光渙散的望着門外淡淡的月光,好似呓語般含糊道:“死容易,活着難;殺一個人容易,毀一個人難。”
石玉聽得毛骨悚然,擔憂的看着他。
片刻後他對石玉吩咐:“明日去萬竹園。”起身跌跌撞撞的朝外走,石玉上前攙扶,被他擺手攔下。
秋日清早,竹林空氣清新,晨風微涼,讓人身心舒爽,頭腦清醒。
許清和到萬竹園的時候,李衡正和曲九複在後園的小山上四處閑走,他沒有讓小厮通報,直接朝後園去,在山腰一處游廊中尋到李衡。
李衡瞧他過來,便察覺他有異樣,面色慘白,腳步略顯虛浮,前幾日見他還容光煥發,今日竟似久病之人。本就清瘦,寬大的袍子将人襯托的更加虛弱,遇風而倒。身後跟着的尹隊正和兩名護衛面容冷峻。
“許公子帶病前來,想必是有緊要的事情。”
許清和微微一笑:“無甚要事,太子殿下聽聞李公子身邊人叛逃,命在下來慰問,讓李公子不必憂慮,殿下已經派人去幫李公子抓捕叛徒,屆時必然将人送過來。”
李衡盯着許清和的眼睛,确認他說的是真的,趙煜是想從池淵的口中探知關于他的機密消息。
“倒是有勞貴邦太子了。”李衡冷聲暗諷。
“是在下疏忽,萬竹園內的守衛不嚴,才讓人給逃了。李公子放心,在下已經加派了人手,這萬竹園如今鐵桶一般,別說是個少年了,就是十個将軍也逃不出。也無人能邁入萬竹園半步,傷不得李公子毫分。”
“這話怎麽聽着像是把我們囚禁了?”曲九複冷嘲。
許清和禮貌的笑着道:“曲公子多心了,這也是我們殿下的一番好意,叛逃之人難免起歹心,殿下是為了李公子安危着想,待叛逃的少年抓捕回來,自然不敢再拘着諸位。”
曲九複冷眼一翻,望着廊外的竹林,階下之囚還有什麽條件可提。
李衡面色不善,目光卻打量許清和,剛剛的一番話對方中氣不足,明顯身有內傷。而趙煜在池淵叛逃兩日後才下令封鎖萬竹園,定然臨時出了事,不免幾分擔心。
“既然如此,許公子便回吧!”說完轉身沿着游廊繼續逛着竹園。
知道李衡看出端倪,不想他在此消耗體力,心中慰藉,暗暗的舒了口氣,卻因一口氣松懈下來,忍不住咳嗽,他立即的擡袖捂着口。
李衡走出去不過十來步,聽的到身後強忍的低咳,眉頭微微的皺了下,裝作未聞。
待走的稍遠些,曲九複道:“清和應該出事了。”
“是,他神色不安,是趙煜那邊出了狀況,沒有表明,想必是他能夠解決的。”
頓了頓又道:“與枯朽谷暗中聯手入宮刺殺之事尚有幾日,此時不宜久等,盡快動手。”
曲九複沉思片刻,朝後園西北角位置看了看:“我今夜出園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