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力争
馬車一路緩慢地朝南湖去,左右前後七八名護衛,宛葭月甩下車簾收回目光嗔怒:“怎麽像押解犯人似的。”
李衡自嘲:“難道我現在不是犯人嗎?”
宛葭月瞥了他一眼問:“南楚太子要做什麽,難道要這麽關你一輩子?”
“當然不。”
“那他要幹什麽?”
“不知道。”李衡這些天也有細想過,琢磨來琢磨去,真的沒有琢磨出趙煜的真實意圖,這也是讓他隐隐不安的一個地方,所以他加快自己的計劃,搶在對方對他動手之前。
兩日前許清和用趙煜的一個機密和東宮在永王府的一個眼線取得永王信任。随後給趙煜獻計說服了永王和襄王,并聯合了朝中一些意欲北渡的朝臣,準備今日在朝堂上奏請南楚皇帝恩批發兵大周之事。
這個時辰若是平日早朝早就散了,但是今日卻沒有得到消息,朝堂之上應該很激烈,他完全想象得到永王、襄王和太子之間争論面紅耳赤的場面,也想象到那個年邁體弱的南楚皇帝是如何的頭疼欲裂。
他掀開簾子望着外面,街道車馬行人熙攘,男女老少臉上都挂着笑意,誰都不會想到炎都已經暗潮翻湧。
馬車很快到了南湖,湖邊停靠一排的烏篷小船,李衡朝最近的一只走去,護衛隊正走上前客氣道:“李公子若游湖,在下去包下一艘游船,烏篷船太小,不僅擁擠且湖面風大颠簸不舒服,也無法出艙欣賞景色……”
“诶诶诶,這位爺,你這話說錯了,咱這小船坐着才舒服,坐在船頭伸手都能掬把湖水,就是抓條魚都成,而且這湖面這會兒哪裏有風?都說船小好調頭,咱船小行得自在。”船家是個中年男人,一臉的油滑。
又對李衡道:“這位公子,一看你就是來游湖的,那就上小的這船,小的這船裏還有自家釀的果酒和涼茶,小的搖船帶您繞湖游一圈,包你舒爽滿意,若是你今日游玩不開心,我一分錢不收您的。”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說完一臉嫌棄地指着湖面上的那些花船:“那種大船人多嗚嗚喳喳的根本就不适合游湖賞景。”
李衡笑了笑:“大哥這般熱忱,在下怎好推辭。”
船家一聽,立即笑呵呵地跳到岸上,把船撐穩,熱情招呼:“公子,你快請上船。”
李衡朝前走了兩步,轉身笑着對護衛隊正道:“這小船雖不大,坐四個人寬敞有餘,尹隊正不如一起吧!”打消他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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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隊正朝一旁的船家瞥了眼,幾分怪怨。許大人吩咐他李公子做什麽不得阻攔,但是要仔細盯着,特別是接觸什麽人,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事。若是沒有一個人跟在身邊,小船一旦入湖,湖面如此多的船只,很容易跟丢,便應下。
幾人陸續的登船後,船家吆喝了一聲立即搖橹開船,明處跟着的八名護衛,兩人一組上了四只小船跟了過去。
李衡将艙內小方桌上酒壇的布塞打開,裏面濃濃的果酒味立即散發出來,飄滿船艙。
“真香。”
“那可不,這是我媳婦親手釀的,她們娘家祖傳的手藝,寶貝得很,連我都不教。”船家聲音提高些一臉的自豪,“在我們那片街坊,這一碗果酒都能賣一文錢呢!我這也是為了招攬游人才免費給喝的,若是別人,我可舍不得!”
李衡示意池淵給每人倒一碗,笑着對船家道:“好酒難得,今日我就多飲兩杯了。”
“公子盡管喝,這果酒不醉人。”
道了謝,李衡便端起一碗品了兩口,連連稱贊果酒味道口感上乘,船家更是得意,又是一番話将自己的媳婦大誇特誇。
船家是個健談之人,他們一邊欣賞秋日南湖景色,一邊聽着船家說着南楚的歷史由來,發生過什麽有趣的事,包括這湖中有名的幾艘花船。說到花船上的姑娘,他卻很不屑,說這些女人沒一個有他媳婦長的漂亮,沒一個能幹持家。
船艙內的四人聽着均是笑了笑。
宛葭月見船家說話有趣,是個性情随意之人,便和他開起玩笑:“你媳婦那麽好的女人,怎麽就瞧上你了呢?”
船家呵呵笑着幾分驕傲:“那我也不賴啊,我年輕時候也是俊俏的小夥兒。”朝李衡努了努下巴,“可不比這公子長得差,看上我的姑娘排一條街。”
宛葭月朝他多瞅了幾眼,哈哈的笑道:“大哥,你是骨頭都長變了嗎?”
船家也跟着大笑:“姑娘,我這話可不是吹噓。”然後滔滔不絕地說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事情,幾人也都有心無心聽着。
尹隊正卻一直小心地注意李衡,他只是面帶笑意地看着湖中船只和湖岸的景色,似乎今日真的只是出來游湖賞玩,別無他意。
宛葭月喝完一碗果酒,抱起酒壇又倒了一碗,瞧見尹隊正碗內的果酒絲毫未見少,揶揄道:“你們護衛出門都是不喝酒的嗎?倒是挺盡職盡責。”
尹隊正瞥了眼果酒,未答也未喝。
宛葭月端起果酒感嘆一聲:“這麽好的酒你是沒口福。”對着船家又是一聲謝。
李衡遠遠地瞧着湖面一處圍着十幾條船只,還有吵吵嚷嚷之聲傳來,好奇詢問:“船家大哥,前面是做什麽?”
船家伸手遮刺目陽光眺望過去:“是兩個花船上的姑娘在鬥技,這在南湖上最常見,鬥的歌舞琴曲皆有,每當這個時候都吸引許多人圍觀,這人還算是少的了,去年那場才大呢!”
船家又唾沫橫飛詳細給他們說去年争奪花魁賽的那場比試,船也不知不覺朝着那邊搖去。
當他們的船接近兩艘花船,周圍已經圍過去大小船幾十艘,相互之間鑽着空子朝裏擠,争取能夠有個靠近兩艘花船的好位置,一覽兩個花船姑娘的容貌身姿。
李衡所在的這艘小烏篷船,很快就被其他大的船給擠到了邊邊角角的位置,周圍有其他的船只湧過來,他們小船更沒有了位置,也與跟随他們的護衛乘的四只船擠散。
花船上兩位姑娘比的是舞技,南楚最有名的舞莫過于“細柳腰”,花船的兩位姑娘也的确柳腰纖細,盈盈一握,嬌軟如若無骨。花船、游船上的男人們個個都擠在了甲板上,墊着腳伸頭朝那兩艘花船上望,歡叫聲此起彼伏。
李衡起身出了船艙,尹隊正正準備起身跟着宛葭月拍了下他肩頭:“還是坐着吧,免得被美人迷了眼,忘了職守。”
尹隊正回頭朝她看,忽然面前有什麽一閃,瞬間身子一軟沒了意識。
李衡踏上一艘游船二樓的船艙,喻暮商正坐在臨窗的一張方桌邊望着湖面一片黑壓壓淩亂的船只,手中的茶盅有一口沒一口地抿着,神情專注,似乎在冥想什麽。
鴉青走上前低聲禀了句,他才轉回目光,起身相迎,笑容冷淡:“李公子,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喻公子一切安好。”李衡欠了欠身。
喻暮商指了下對面的位置:“請坐。”
李衡落座後,朝四周打量了眼,所在的位置剛剛好,能夠見到船外一側的情況,而外面的人很難瞧見他們。
“李公子要與在下做生意?”喻暮商客套的話不多說,開門見山,“李公子應該知道我枯朽谷的規矩,李公子現在的身份可沒有資格來做我枯朽谷的買主。”
“喻公子不是還應下了在下之請嗎?”
“是”喻暮商冷笑了聲,“我只是想見見你,并非是要與你做筆生意。”
李衡笑了下:“因為宛姑娘?”
“正是。宛宛對你情義如何,李公子是聰慧之人,必然心中了然。只是李公子不知,我枯朽谷的規矩,女子不外嫁,否則被廢去武功、奪去記憶逐出谷。即便她是谷主的女兒也不例外。”
李衡微愕地看着喻暮商眼睛,目光有疼惜,又無奈,也有追悔,完全可以确認他所言非虛。
這些他竟然從未聽宛葭月提過一字。她總說看夠了他就走了,總是會提及要回谷,原來是因為不得不回去。
她半道折路前往缁墨,如今又舍了兄長跑去萬竹園,她是冒着可能失去一切的危險留在他身邊。而她卻裝作若無其事一般嬉嬉鬧鬧,心中一定是煎熬的。
在缁墨那夜她從卧虹閣回去痛哭過,多半是因為此,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不知她又為此流過多少淚,傷心難過多少回。
回想她一次次親近他,而他卻還故意冷言冷語地回絕她,無形中傷了她那麽多次。愧疚自責頓時襲上心頭,心口一陣酸痛。
回頭朝着窗外樓下的船艙望去,宛葭月正探出頭朝上面看,瞧見他笑着揮了下手。
他此時卻絲毫笑不出來,連一個僞裝牽強的笑容都扯不出來。
“你要帶她走?”許久他低聲問。
喻暮商凝視他須臾,看到他溫潤的眼神中痛心、不舍和懇求,生出幾分共情的情緒來。
微微的瞥了眼手腕處的一串紅石手鏈,苦笑了下道:“我既然身為兄長,自是要護她無虞。”
“別無他法?”以前不知,他尚可心安理得,如今得知,他怎能再讓她為他經受這般折磨?
喻暮商未答,只是看着他,等着他說。
“如若……”他頓了須臾,最後還是把那句“如果我入枯朽谷可否”的話咽了回去。
這本是他在缁墨時給自己選擇的一條退路,可在溫讓刺殺怒斥他的那夜,他就棄了這條路,因為他不能退。即便前路刀槍劍戟,即便粉身碎骨,他也要再回華陽,這是他的信仰。
如果說華陽的一切于他是最冷硬的存在,宛葭月就是他心中最溫情的柔軟,他皆放不下。
喻暮商看出他的糾結、掙紮和痛苦,恍惚看到當年的自己,在枯朽谷和那個人之間抉擇。他選擇了前者。事後他在身上刺下了三刀,卻蓋不住心中的痛苦;他在雨中淋了一天一夜,将谷規背了上千上萬遍卻依然忘不掉那個人。
李衡和他一樣,兩者可兼得時,他們分量相當。當二者只能選其一,他的選擇是大周。
“別無他法!”他斷然回道,“李公子,你本無資格與我談生意,還是請回吧!”對一旁的鴉青吩咐,“送客!”
“喻公子。”李衡見他态度決然,也不再客氣,冷聲诘問,“你是想葭月步你後塵嗎?”
喻暮商驚愕,冷然注視他。
李衡嚴肅道:“一國之法尚可變,何況一谷之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