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利用
天已黃昏,幽篁居內燈火通明,宛葭月的笑聲從裏面傳來。
中室內,她對着自己今日作的畫笑的前仰後合。
白天央求李衡教她作畫,這是李衡曾答應過的。她學了半天,認為自己理論掌握不錯,興起要給李衡畫像,畫出來的肖像慘不忍睹,用曲九複的話來說“被五雷轟過”。
雖然這話誇張,但她不得不承認一點都不像,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醜的貼在門上都能辟邪。
李衡卻毫不介意,玩笑道:“像個人就成。”
許清和到幽篁居時,小厮已經禀報,宛葭月收起了丢人的畫作。
許清和進門朝宛葭月看了眼,禮貌性的向李衡拱了拱手,便自顧的坐了下來。
“許公子這麽晚過來,難不成貴邦太子還有什麽緊要鈞旨不成?”曲九複冷嘲,表現出很不歡迎。
許清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曲公子,宛姑娘,在下有些話要單獨與李公子說,還請二位回避。”
曲九複朝門旁跟着許清和進來的兩個侍衛瞥了眼:“許公子帶人提刀進來,是要單獨說話嗎?說是武力相迫也不為過吧?”
兩侍衛朝他瞪了一眼,在他們眼中李衡不過是階下囚,還需要什麽武力相迫?他們是保護許公子的安全,怕他們狗急咬人。
許清和回頭對侍衛溫和地吩咐:“你們且退到門外候着,李公子還不敢傷我。”
侍衛猶豫着退了出去。
曲九複這才和宛葭月相繼出去,也是在門前守着,一副擔憂裏面的人會動手的神情,做好随時和外面侍衛拼殺的架勢,讓護衛很不屑。
小厮夏桐送了一壺茶進去,便也匆忙地退出來。
室內的兩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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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這麽晚過來?”李衡和曲九複同樣好奇,以他現在在南楚的身份和趙煜的信任,過來是沒必要這般遮掩。
“屬下提前走了永王這步棋。”許清和将雲香樓的事情仔細地說了一遍。
李衡眸光暗沉,許清和忙垂首拱手告罪:“屬下打亂了公子的計劃,公子恕罪。”
李衡按下他的手臂,聲音低沉:“我不該讓你來南楚。”
許清和愣了下,擡頭見到李衡眼中的歉意和痛心,知是因為趙煜和趙灼對他垂涎之事,笑着寬慰道:“只不過是幾句不中聽的話,屬下并未放在心上,當時只是想以此為由取的永王信任才會故作情緒失控。讓公子憂心了。”
神情自然從容,若非是清楚許清和的性子,他真的會信他不介懷。他素來內斂,心事深藏,少年時曲九複與他開此玩笑,曾把他氣哭過。雖然現在性情變了太多,其實不過是把所有的情緒都斂藏于心不外露罷了。看上去風輕雲淡,實際心中卻翻江倒海。
今日在趙灼面前的情緒失控,是他故意而為,其實也是他将內心克制的真實情緒,以理智性的方式暴露而已。
趙煜和趙灼對他的言辭舉止,豈會是曲九複那般本就無心故意玩笑而已?也不會如曲九複懂得适可而止。
“這幾年讓你受委屈了。”他拍了拍許清和手臂沉重道。
“公子言重,屬下并不覺得有何委屈,如今大周四面臨敵,屬下身為大周子民,無才無德只能盡綿薄之力,已然很羞愧。屬下今日此來一是請罪,二是禀公子桑二公子和年忱之事。”
“桑蕤?”李衡詫異。
“是,桑二公子如今也身在炎都,前幾日命人将顧五公子送回缁墨,自己卻留在了顧府在炎都的南山醫館,今日被宮裏派人傳去為南楚皇帝醫病,至今還在宮中。”
李衡不解,桑蕤知道他來炎都做什麽,為了顧府不受牽連,應該盡量和皇室、和朝堂撇清關系,現在卻主動的湊過來,這應該不是顧先生和秦大公子的意思。
“他都做了什麽?”
“屬下正派人在查。”
他點了下頭,又詢問年忱之事。
許清和回道:“屬下這幾日在東宮與他碰過兩次面,他的确早已認出屬下來,之所以沒有與屬下挑明身份,是因東宮情況複雜,為了彼此安全考慮。至于對顧先生未有言明屬下身份,則因為不理解顧先生和秦大公子現在所作所為,想必是給自己留條後路。”
這倒是有可能,如今連他也看不清顧璞相和秦章要做什麽。大周危難,他們卻避而不出。炎都的事情一旦走到最後一步,以顧府和東宮關系,多少會受牽扯。
遲疑須臾,他沉聲問:“可信嗎?”
“忠誠可信。”
李衡琢磨了一陣,忽然旁邊的燈花炸了一下,他移目望了眼,正瞧見一只小飛蟲繞着燭火飛,幾次試探想要接觸,都被灼熱擊退,最後一次試探翅膀被火添上,頓時墜在了蠟油上。
他神色憂郁,語氣略帶幾分悵惘:“行刺之事,安排他進去。”
許清和愕然,他繼續道:“詳細我會通知你。”語氣凝重。
許清和咽了咽喉嚨,想要勸解的話都咽了回去。
既然要行刺嫁禍,總要讓東宮留下一個被猜測的有力證據,年忱是東宮侍衛,自然是上好的人選。
一旦年忱參與此事,他的結果只有一條路。
他與年忱算不得多深的交情,但想到要因為此而送命,于心不忍。擡頭瞧見李衡神情低落,也不敢多言。李衡素來珍重九樓舊人,若非不得已也不會這麽做。
“是。”他低低應下。
“姿儀公主對你情誼匪淺,襄王本也有利用她接近你之意,就順了他的意思,暗中給他消息,他不能成為局外人,我要借他手對付永王。”
他略沉思明白李衡之意。只是趙珏對他全心全意,而這次他卻要利用得徹徹底底,心中生出一分負罪感。
李衡看出他一瞬眸中的黯淡,猜到幾分,微笑道:“南楚事情結束你也不能留在炎都,去一趟嶂州吧!”
他錯愕的看着李衡。嶂州是一片煙瘴之地,更是大周的流放地。十八年前他們清家因為谏言觸怒順宗皇帝阖府上下均被流放嶂州。幾年後陛下登基大赦天下,清家彼時只剩他一人獨活,父母親人全葬在嶂州。
這麽多年他一直想去祭拜均沒有機會。這個心思他只是當年在華陽的時候向李衡透露過,恰當時桑葳犯上,李衡在氣頭上,此事被忽視,桑葳之事剛平息不久又傳出東宮蓄養男寵,李衡多方考慮派他來南楚,此事就一直耽擱。
他以為還要等些年頭,卻沒想到李衡此時主動的提及此事。
略一細想他也明白李衡心思,剛剛自己低落的情緒必然是被對方抓住,用此事警醒他別動不該動的念頭,也是對他在南楚所受委屈的一個彌補。
“多謝公子。”
片刻,許清和起身出門,侍衛迅速的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曲九複和宛葭月也立即擔憂的神情沖進居室去看望李衡。
朝外走之時,許清和對侍衛囑咐:“對方要去哪兒都不用攔着,暗中盯緊,任何細節都過來回禀。”
幽篁居內曲九複問李衡他們說了什麽,李衡冷笑着反問:“他來還能說什麽?”
“不是當說客就是來羞辱一番,不會幹什麽好事。”宛葭月在一旁坐下,一臉埋怨。
曲九複聞言倍覺意外,取笑:“這麽絕色的美男,你還舍得責怪?”
“你什麽意思!”宛葭月當即不滿,“你當我善惡不分呢?”
曲九複立即笑了,還真的善惡不分。
李衡瞪了他一眼,輕斥:“你出去!”
曲九複回瞪他一眼閉嘴不言,卻賴着不走,李衡也不理他,對宛葭月道:“我正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什麽事?”聽到對方有事相求,想着自己又有機會和他交易,頓時就來了興趣。
“幫我聯絡令兄,我想見他。”
宛葭月燦爛的笑容慢慢地消散,不情不願問:“你見我哥幹什麽?”總不可能是談論她的事情,必然是殺人,許清和只是東宮客卿,他這樣的身份,即便是再多酬金枯朽谷也不會接。
“自然是談生意。”
“他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每日不是發呆就是醉酒睡覺,可沒心思談生意。”她納悶不知道是祭拜的何人,讓他如此的魂不守舍,赭檀和鴉青兩個人口風緊、警惕性高一點都詐不出來。
李衡猜想是因為十年前岷王府的事情,如此更加說明那個故人可能是元嘉縣主,他對交易之事更加有信心。
“我想令兄會見我的。”
看他自信滿滿,宛葭月勉為其難的應下。
次日,宛葭月出門後甩掉身後跟蹤的護衛便去了喻暮商那裏,沒想到剛開口說了李衡要見他談生意的事情,兄長就答應了,約定三日後南湖游船上相會。
南湖位于炎都城東南,湖岸茶聊酒肆林立,形成熱鬧的一片街市;湖中大小不一的花樓歌船衆多,白天黑夜在湖面上漂浮。
李衡出了園門就瞧見了門前停着一架雙驅馬車,旁邊是幾名便衣護衛,其中為首的一名走上前來,禮貌的拱手道:“聽小厮禀報說李公子今日出門,特意備下了車馬,李公子請。”
他朝一旁知情的夏桐瞥了眼,夏桐低垂着頭回道:“李公子是殿下的貴客,自不敢怠慢,李公子請。”
他冷笑了下:“真是讓貴邦太子費心了,替我謝過。”
夏桐規矩地應了聲,上前去攙扶李衡上車,李衡故意避開他的手,就着池淵的手臂踏進馬車。
宛葭月緊跟着鑽了進去。
池淵瞥了眼一旁立着的禦者,冷冰冰道:“不勞煩這位爺,我來駕車。”伸手奪過對方手中的缰繩和馬鞭,轉身跳上了馬車。
禦者正想發作,旁邊為首的護衛給了他一個眼色,他立即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