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暗殺
客棧因提前被包下來,除了李衡一行人,只有掌櫃和前堂後廚灑掃的夥計,沒有其他客人。
此時這些人正被護衛押在了大堂的櫃臺前,個個瑟縮身子,驚恐地看着周圍手持長刀的護衛。
在他們的面前一人被五花大綁按跪在地,左右兩個護衛手中持刀押着。此人身材魁梧,前胸後背幾處刀傷,鮮血直流。
兩名護衛将李衡房間內的兩個夥計拎了過來,扔在地上,清醒的那個有氣無力地呻.吟,臉頰發青,雙臂僵硬,整個人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一看就是被打過,夥計們更是吓得縮頭退步,三魂四魄丢了大半。
他們剛剛給各房送完酸果茶,正開始收拾大堂、灑掃後廚,忽然就被這些貴客給抓了來,還綁了一個人,一副開堂審案的架勢。
掌櫃垂着頭,雙.腿在衣衫下抖得厲害,他剛才揣着一包銀錢想偷偷的奔回家帶上妻兒跑路,人沒到客棧後門就被堵住了。貴客手中執着東宮的令牌,他頓時腦袋訇然炸響,白眼一翻差點昏厥過去。
現在瞧見面前被綁的正是那個逼迫自己下毒之人,他顧不了多少,對着八仙桌邊坐着的白衣公子撲通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慘喊冤。
“都是這個人,是他拿小人一家老小性命逼迫小人這麽做的,小人怎敢殺人,求大人饒命啊!”
許清和未理,任由他哭嚎求饒。拎着夥計過來的一名護衛走上前回禀:“李公子說刺客是沖着他來的,是他的私事,不敢勞煩公子,希望公子能夠把這個刺客交給他處置。至于客棧內的人,是咱們南楚的人,他不便插手,請公子自便。”
他點了下頭,吩咐護衛将刺客送過去。
李衡的房間內,聞訊過來的曲九複和宛葭月、鴉青瞧見人沒事都松了口氣。此時護衛将刺客押過來,李衡謝過護衛,借口處理私事支開宛葭月和鴉青。
二人也識趣,不去窺探,各自回房。
看着面前跪着的刺客,雖然從未謀面,但身份不難猜測,知道他喜歡喝酸果茶的只能是曾經相熟的人,而這其中最想殺他的除了陳王只有陛下。
陳王雇的枯朽谷殺手撤了追殺,如今又剛從東越回朝,諸事繁多,即便是要殺他,還沒有這麽快就騰出手來,只能是陛下暗中派遣的內衛。
父子一場,他竟然這般容不下他,即便是被廢被貶,即便他逃到異國,依舊是要取他性命。
陛下應該也是怕的,怕他成為第二個洛王——讓他忌憚、愧疚,卻又不得不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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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真心想殺我,還是皇命不可違?”李衡語氣疲憊。
刺客驚詫,擡頭看他,觸到他目光又立即垂首低眸,咽了咽喉嚨卻沒開口。
“我不會殺你,盡可直言。”
刺客又是一驚,難以置信的再次看向李衡,卻依舊不言。
李衡冷笑了聲:“不說也罷。九複,将他看好,明日帶上他去炎都。”
曲九複聞言立即毫不客氣冷斥:“你嫌死的不夠快是嗎,帶着一個刺客在身邊。直接殺了算了,你現在還怕多殺一個內衛嗎?若你不殺,直接廢了手腳丢在這兒。”
“照做就是。”李衡起身朝裏間去。
曲九複氣惱又無奈地踹了刺客一腳後一把将人拎起來。
刺客卻振臂甩開他,對李衡怒斥:“公子為何叛國?”
李衡身子一顫,步子頓住,回頭看着刺客。
刺客繼續怒聲道:“公子謀反,我本不信,但皇命不可違,我不得不刺殺公子。可公子一路被缁墨顧氏保護,現在更是被南楚東宮相邀到炎都,是叛國,如今殺公子是我本心。”
憤怒地瞪着李衡譴責:“公子曾經也東征東越、西讨上渝,也曾手段淩厲除盡白狄細作,如今為何要叛國?陛下即便一時糊塗冤了公子,不仁要殺公子,公子對陛下有怨有恨,但不該叛國。公子無論如何曾是我大周的儲君,你若叛國,可知對我大周朝堂和子民來說意味什麽?你将大周置于何地?”
“住口!”曲九複怒不可遏擡腳狠踹出去,刺客砰的一聲撞在裏牆上,反彈栽趴在地,口中溢出一串鮮血,他上去又猛踹了一腳,“你也知公子為了大周東征西讨過,為大周殚精竭慮過,竟然還認為公子會叛國?”
他在這一方面太了解李衡,他可以萬劫不複,可以死後背着亂臣賊子的罵名,但是他無法承受叛國的罪名。
那是剜心割肉斷骨的折磨。
他以為李衡會承受不住,擔心地望過去,李衡的臉色越來越沉,目光也更加冰冷,卻沒有情緒波動,甚至整個人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在一路追殺他的內衛眼中,他所作所為尚且被認為是叛國,在遠在華陽的陛下和朝臣的眼中,他更是叛國了,此後他要走的路只會更加的艱難。
大周和華陽,也将成為他此生無法踏足之地。
“公子。”池淵走過去小心翼翼喚了聲。
李衡目光從內衛身上移開,冷淡道一句:“但願南楚和白狄之人也如你所想。”聲音平靜,甚至連語調都沒有,卻充滿了凄苦和悲涼。
機械的轉回身走進內間,步子沉重不穩,背影落寞孤單,好似孱弱老者。
池淵跟進去伺候,李衡微微的擺了下手,他不敢驚擾退了出來。
曲九複又朝內衛踹了一腳,才将人從地上拎了出去,回頭命池淵務必在此小心伺候。
李衡坐在貼窗的椅子上,神情呆呆,目光空洞的盯着對面的牆,許久,微微閉上眼,感到一行溫熱滑過。
早已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也提前做了心理的設防,但是當真的到了這一步,當有人當面來斥責喝罵他叛國,他還是無法從容接受。
只求問心無愧,可此時他覺得自己奢求的不止這些,問心無愧遠遠不夠。
一直到天明,池淵敲門,他還呆坐在原處,姿勢動也未動。
“公子,池淵進去了。”遲疑下沒有聽到裏面應聲,池淵端着水盆面巾推門進去,朝李衡看了眼,李衡已經從椅子上站起身,他剛放下水盆,李衡已走到了跟前。
他才瞧見李衡臉上有淚痕,怕李衡尴尬,忙移開目光,将打濕的面巾遞過去。
“說說許公子那邊的事吧。”示意池淵不必伺候洗漱。
池淵聽他聲音沙啞,一邊去倒杯清茶一邊回話:“許公子已經将客棧的人都審問了一遍,昨日被打的那名夥計畏罪自殺了,掌櫃和另外一名知情的夥計被許公子命護衛送去官府了。池淵打聽了一下南楚的律法,掌櫃應該會叛流刑另外一名夥計估計會叛笞刑并徒刑三載。”
李衡似有似無的嗯了聲,池淵将清茶奉過去。
此時有夥計端早膳進來,見到李衡從內間出來,吓得手抖了下,差點将早膳端打翻,匆匆的放下早膳,轉身逃也似的出去。
“還有昨夜那個刺客……”池淵小心謹慎的提了句,見李衡坐在桌邊準備用膳,沒有任何的異樣反應,才繼續往下說,“曲公子後來審問,此人乃內衛郞将溫讓,本是陰安王府侍衛,因為得罪了世子被發配到西陵軍,當年跟随公子征讨過上渝,靠戰功被提為校尉,幾年前陛下在西陵軍挑選內衛,他被選中進了內衛營,立過幾次功勞被提為郞将。”
二十六七的年歲有這樣的履歷,必然是有真本事,至少高絕的武功和對大周的忠誠是毋庸置疑。
“公子真的要帶着溫将軍去炎都?”池淵最後擔憂地問。
像溫讓那樣的人,武功卓然,又存殺心,實在太危險。
李衡未言,池淵也不敢再勸。
啓程的時候,李衡瞥見了被兩個護衛押着的溫讓,沒有捆綁,看上去不似昨日那般傲然挺立,似乎全身軟綿無力,雙眼迷糊。曲九複最初那一腳雖然用了全力,但溫讓畢竟是武人,不該如此。
他正準備問池淵是否昨夜曲九複又動了手,宛葭月笑嘻嘻的走到跟前:“我在他身上下了點東西,如今弱的像個小姑娘,今天一天都會老老實實的。”
瞧見李衡面色疲憊,眼睛微紅,眼底一點烏青,昨夜應該是未眠,不免幾分心疼。
“多謝。”李衡微微笑了下,笑容勉強,更讓人心裏不安。
昨夜他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她都不知,今早向池淵打聽,對方一字不言,猜想必然是事後自己連問都不該問之事,便作罷。此刻見到他人如此,難免為他擔心。
李衡見宛葭月眉頭微蹙,知她心思,便收斂起低落的情緒,再次的笑道:“宛姑娘上車吧。”這一次笑容自然輕松,面前的姑娘眉眼也随着展開。
“好!”宛葭月笑着轉身上自己的馬車。
池淵趕着車,車內的李衡和曲九複相對而坐,不多會李衡覺得疲倦襲來,在晃晃蕩蕩的馬車內休憩,曲九複也沒有打擾。
當李衡醒來的時候,車馬已經出城許久,曲九複倒了杯茶遞給他,勸慰:“只要南楚之事能夠順利,那些說辭也就不攻自破,即便是陛下不願承認,卻已掩蓋不住事實,你又何須傷心。”
李衡自嘲一笑,這也要南楚之事能夠順利。
可一旦南楚之事真的順利,陛下恐怕更容不下他,就如當年容不下洛王一般,取他性命,賜他一份哀榮,這應該是陛下能夠給到他最好的結果。
許久,他道:“如果當年洛王真反了呢?”聲音低低幾不可聞,像是在詢問,又像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