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可疑
八歲,正是八年前。
是九樓風雨飄搖的一年,是洛王薨逝的那年,也是秦大公子和耿先生帶着一部分九樓舊人隐退的那年。
偏巧不巧他大病也是在那年,而且失了記憶。
顧璞相的寬縱,顧驚蟄的嚴厲管教,滿府人慣着寵着卻也約束着,侍女對此話題的避諱,顧小寒的解釋看似合理,可太多的巧合和不尋常讓它不那麽合理。
顧小寒明顯不知道父兄真實身份,更不知道他與其父兄的關系,顧府在炎都暗中經營的事情他更一無所知。
這些不知,是顧先生和秦大公子等人在保護他。
顧璞相不太像一個父親,而顧驚蟄又遠遠超過一位兄長。
他越想心中越驚恐不安。
曲九複也猜想出一二來,神色也緊張起來。
顧小寒沒察覺兩人細小的神情變化,坐了一會兒就坐不住了,來的時候瞧見湖心亭內宛葭月在釣魚,現在也想去湊湊熱鬧,對李衡道:“明日啓程我再送你。”爬起身離開。
看着人一溜煙地沿着曲橋朝湖心亭去,李衡才慢慢平靜了下心緒。
微微搖了搖頭,否定自己的猜測:“不可能。”
“你懷疑他是辛兒?”曲九複試探問出口,這也是他自己的猜測。
“不可能!”李衡神情有些激動,“或許是我們想多了——應該是想多了!”
小孩子受了驚吓發高燒,燒傻燒呆多的是,他失了記憶也不算什麽稀奇之事。顧璞相的獨子,府中最小的公子,被全家寵愛不很正常嗎?秦大公子素來嚴厲,在九樓的時候對他們這些年小的弟妹都管教嚴苛,管教顧小寒又有什麽奇怪?
他将剛剛自己所有的猜測甚至是肯定的東西,全部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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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天賜巧合,也無法相信一個死了的人能夠複生,而且他們長得毫無相像之處,性情也不像。
“我去暗查。”曲九複起身出去。
李衡好一會兒才再次強迫自己心緒平靜下來,冷靜清醒,跳出感情的牽絆,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待此事。
可這次越想越發覺得自己最初的猜想是對的,剛平靜的心再起波瀾。
入夜,曲九複回來,帶來查到的消息。
府內人的言辭一致,主母早亡,顧小寒體弱多病,從小就養在後宅深院,鮮少露面,除了院中貼身伺候的仆婦侍女,誰都見不着。八歲的時候因為意外受了驚吓發燒大病一場,延請名醫治了好幾個月才撿回一條命。随後聽名醫說他不能憋着,顧璞相便讓他在府中走動,府中的其他下人才得以見到這位小公子容顏。
缁墨城內的說辭也差不多,衆人皆知道顧家主有個獨子,是個病秧子,但是八歲之前從沒有人見過。
這樣的說辭,又是再一次的遮掩八歲之前顧小寒一切,沒幾個人知道他是真的存在還是不存在。
李衡更加确定顧小寒不是顧璞相之子。
翌日啓程,李衡與顧璞相等人辭別,看了眼站在邊角處的顧小寒,他很想當面去問顧璞相和顧驚蟄顧小寒身份,但他也明白問了不會有結果,甚至對方還加強對他的防範,故作平常的與小寒道了句別。
顧小寒瞥了眼一旁病弱模樣的清和,頑皮的對他道:“他可不會像我一樣遷就你,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也不會像我一樣保護你,你自求多福。”
李衡笑了聲,點點頭:“多謝五公子之前的照顧,我都記着呢!”
“那就好。”說完轉身先離開了。
轉回目光,瞥見了耿妍正直直地盯着她,眉間幾分愁緒,似乎有什麽話要與他說,但是因為父兄和外人在,不便開口。
他禮貌地笑了下,便移開目光。
顧璞相和顧驚蟄等人當着外人的面也不多說什麽,簡單的兩句話別,李衡便上車啓程。
耿妍走下臺階,望着車馬在遠處的街口轉彎消失,目光還不忍收回。
顧清明走上前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頭道:“別再肖想了,自當年一別就注定了你們不可能。這些天你也瞧見了,他心中已經有了那位宛姑娘。”
耿妍垂首悲戚了許久,忽而擡頭望着顧清明問:“哥,如果當年我跟着他去華陽,是不是現在不一樣?”
顧清明望着妹妹還是癡心不改,心疼的摟着她的肩頭溫言道:“你和宛姑娘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李衡喜歡的是宛葭月這樣的姑娘,所以無論當年她有沒有跟着他去京城,結果都一樣。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耿妍也已經了悟。在李衡的愛情裏,若是喜歡的,他一見鐘情,若是不喜歡的,即便日久也生不了情。
她的一片癡心,終究是空付。
“哥,我放不下。”
顧清明嘆了聲,自古情字最折磨人。
“霜降這幾日一直都在吉山老先生那裏,今日也未來送李公子,你幫我去看望他,順便在那邊散散心。心情好了,很多事情才能慢慢想通。”
耿妍遲疑了好一會兒,點了點頭。
李衡的車馬出了西城門後,他對身邊的曲九複吩咐:“讓人繼續查顧小寒的身份,務必查得清清楚楚。”
“我已經吩咐過了。”
李衡心緒紛亂,腦海不斷地浮現顧小寒的模樣,回憶之前他的點點滴滴,希望能夠找到一點他與辛兒的相似之處。
後面的車馬忽然亂了,曲九複打開後窗,宛葭月從馬車內出來,翻上馬背。
李衡眉頭一皺,腳傷剛見好,又要鬧騰。
宛葭月騎馬到他馬車一側,敲了敲車窗:“李公子,今日天陰,城外風也舒爽,要不要一起騎馬?”
李衡打開側壁車窗,看着她滿臉燦爛笑容,揶揄:“腳傷好的倒是挺快。”
“顧府的藥好,皮肉傷,現在沒啥事了。”
靠在對面車壁上的曲九複搖着扇子冷笑:“前日瞧着你那哭喊連連的模樣,我以為是骨頭斷了呢!”
“閉嘴!”
凡是他張口就沒有能夠說一句悅耳中聽的話,不是諷刺就是暗嘲冷笑。
當初自己怎麽就去搭讪這家夥,簡直眼瞎。
曲九複繼續冷嘲:“宛姑娘這馬都騎不穩,是準備讓李公子幫忙再給抱回來嗎?”
“你閉嘴!”宛葭月怒瞪他。
他再想揶揄幾句,瞥見李衡的冷眼,閉了嘴。
“我還是喜歡坐車。”李衡笑着道。
馬車前後都是南楚東宮的護衛,若是騎馬,那可真的是讓這些護衛提着小心了,認為他有逃跑的意思呢!
宛葭月洩氣,自己騎馬到前面去兜風,鴉青跟着過去。
李衡看着城外的田野和頭頂陰沉的天,在缁墨的這些天一直都是晴空,今日啓程卻陰了下來。
午後陰沉的更加厲害,不一會便落了雨,随後好幾日都是陰雨連綿,在抵達炎都東的靈州,雨才漸漸停下來。因為暗中接人入京,所以沒有住驿站,當晚宿在了靈州城內的客棧。
趕了一天的路,衆人都疲憊,李衡正準備沐浴就寝,一個夥計敲門。池淵過去開門,夥計手中端着一壺茶,笑道:“這是咱們客棧特意為各位貴客準備的酸果茶,解渴安神。”
池淵側了身讓夥計端進來。
夥計進門放下茶壺朝李衡看了眼,又一臉讨喜的笑道:“貴客若是還有什麽需要随時吩咐。”退了出去。
“酸果茶?”李衡瞥了眼桌上茶壺。
在華陽之時,他夏日比較喜歡飲這種茶品,酸中帶甜,清涼爽口,既解渴更解暑。
南楚雖秋日依舊悶熱,但連綿下了好幾天的秋雨,今日雨停又是陰沉沉的一天,天氣不僅不燥熱,如今入夜還有幾分涼意,酸果茶倒是有些不合時宜了,客棧怎麽還特意的準備酸果茶?
“公子要不要嘗嘗這南楚的酸果茶與大周味道有何不同。”
“先倒一杯。”李衡應了聲,目光卻望向已經關起的房門。
池淵倒了一杯,擰了下戴在食指上的戒指,滑出三寸左右纖細的銀鏈子,投入到酸果茶杯。
出門在外居住的又是客棧,不得不防。将銀鏈子取出,色澤未變,他才放心的将茶杯遞過去。
這種銀器驗毒的方法,李衡不全信,桑葳和宛葭月都給他說過,不是所有的毒都能夠驗出來,只是對普通常用的毒有用罷了。如果對方真的想毒殺他,也不會用這麽明顯的毒。
他端起茶杯在燈光下看了看,顏色鮮豔如葡萄美酒,嗅起來有濃濃酸果的味道,雖不及東宮的,卻也差不了多少。這樣普通的客棧給客人免費提供不合時宜的上好酸果茶,不得不令人生疑。
勾手讓池淵靠近,耳語幾句,池淵面色一沉,領命退了出去。
剛出門瞧見回廊盡頭幽暗的燈光下有個身影,從衣着上模糊的辨認出是客棧的夥計,他沖夥計喊了聲,夥計匆匆的過來。
“貴客有什麽吩咐?”夥計一張讨喜的笑臉,但目光明顯躲閃,神色有些慌。
“我家公子準備沐浴,浴水有些涼,再去提幾桶熱的來。”池淵語氣溫和。
夥計立即應答轉身回去,瞧着夥計消失在回廊盡頭,他迅速轉身去了許清和的房間。
從許清和房間回來,兩名夥計提着熱水進來,進門後走在前面的夥計有意無意的朝桌子上的茶杯看了眼。一杯茶只剩杯底,潔白的杯壁上還挂着鮮豔的酸果茶茶漬,他餘光偷瞄坐在桌邊的李衡。
而李衡也正打量進來的兩名夥計,恰與他四目相對,夥計驚慌地忙移開目光,提着木桶朝屏風後去。
李衡此時完全确定酸果茶有問題,這個夥計,包括整個客棧都有問題,給池淵示意一眼。
池淵走過去從後面一掌劈暈後面的夥計,水桶砰的落地,走在前面夥計驚吓的一聲尖叫手中水桶一扔,扭身準備跑,池淵出手一招将夥計擒住。
夥計吓得臉色煞白、冷汗淋漓,雙腿打顫。
“就你這樣的膽子還敢下毒?”池淵一腳将夥計踹跪在地,從背後禁锢夥計雙臂。
“沒、沒……小人沒下毒。”夥計結結巴巴求道,“小人不知道,不知道。”
“那你怕什麽?”
“我,我……”夥計全身抖如篩糠,眼神驚恐慌亂不知道要落在何處。
“那酸果茶為何有毒?”
“沒毒。”
李衡冷笑了聲,倒了杯酸果茶走過去遞給池淵:“既然不說,留着無用。”
池淵接過茶杯,一手捏着夥計就朝口中灌。
夥計驚恐地看着少年手中鮮豔的酸果茶,雙手被死死的抵在背上抽不開,雙頰被少年緊緊地掐着,動彈不得半分。茶杯就在嘴邊,準備朝自己的嘴裏灌,他恐懼地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
“我說。”用盡全力喉間才滾出這兩個模糊的字,“我說,我說。”連連兩聲模糊求饒。池淵松開手,夥計咳嗽兩聲,慌忙道,“是掌櫃,掌櫃讓送的……有人拿命威脅。”
“誰?”池淵怒問。
“不知道。”瞧見少年陰冷的眼神,吓得身子猛顫一下,急忙一股腦将事情全吐出來,“小人真不知道,來人吩咐給客棧貴客都準備酸果茶,還說公子口味特殊,要多加蜜糖,給了一小瓶蜜糖,掌櫃說那不是蜜糖,像……像毒.藥。”夥計戰戰兢兢地說完,已經吓得癱軟。
此時外面有護衛敲門:“李公子,客棧掌櫃、夥計都在大堂,還抓了一位可疑的客人,許公子讓在下來問李公子,要不要去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