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趣事
與宛葭月一起用完晚膳,讓她早點休息,李衡自己回到書房獨坐窗前靜心沉思。
片刻聽到樓下有響動,是宛葭月的聲音。
池淵進來回禀:“宛姑娘要上樓來陪公子賞夜。”
上樓?她能上的了樓梯嗎?不知道又要鬧騰什麽事情。
“說我休息了。”
“池淵說了,宛姑娘執意,現在拉着兩個侍女攙扶慢慢朝樓上來呢!”
攙扶?還不是要自己走?
他走到樓梯口,瞧見宛葭月挪了這許久才上了幾節木梯,左右架她的兩個侍女倒是累得滿頭大汗,她自己也小臉紅撲撲。
他走下樓,宛葭月立即抓着他手臂,一副奸計得逞笑道:“陪你賞夜。”
這是誰陪誰賞夜還真不好說,至少現在他沒有心思賞夜。
宛葭月指了指樓上,意欲到閣樓上去欣賞。
李衡瞥了眼她的腳,上樓下樓磕着碰着,又要遭回罪。
“到外面木臺吧。”
看着她一只腳踮着瘸拐,無奈将她抱起。
木臺臨水,夜風有些冷,侍女拿來披風,兩個人相互沉默地看着夜空、雙月湖以及湖邊的燈火景色。
宛葭月先開口:“那個東宮客卿許公子應該是為你而來,你什麽時候動身去炎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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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日。”
“南楚太子為何請你去炎都?”
李衡沒作答。宛葭月扁扁嘴也不多問,李衡卻回答:“已經不重要了。”
趙煜是想拉攏他,策反他,囚禁他,抑或其他目的都不重要,這炎都他都必須去。
“炎都畢竟是南楚都城,而你的身份前往定然危險,我聽聞白狄八皇子也前往炎都,這局勢對你極為不利。”
他笑了下,枯朽谷的消息果然靈通,看她擔憂的目光,他故作輕松地安慰:“或許是有利。”
宛葭月不知其具體所指,但知不會指自身,應該是大周。
相識這幾個月裏他幾乎心心念念的都是大周,從東越到缁墨,再到炎都,都是為了大周。
之前聽聞過他許多的傳言,知道他和那些從小就長在宮廷和帝都的皇子不同,也聽說八年前洛王一案,這些都造就現在的他,即便被廢被貶為庶民,即便遭遇大周朝廷追殺還能夠一心為大周。
她十五歲之前并不知道何為國,即便聽父母兄長說了許多天下各國朝廷的事,但枯朽谷不隸屬任何一國,她覺得天下紛争諸國的興亡都與己無關。
直到母親病重時,聽母親說起那段二十年前的往事,她心中才知何為家國,那是讓一個人灑盡鮮血、粉身碎骨去信仰和守護的東西。
四年前她偷跑去華陽,就是想去看一看母親口中的那個人。
只是她沒有見着,四年後卻遇到了面前相似的那樣一個人。
大周皇帝給他安了一個“謀反”的罪名,而他的所有卻還都忠于大周。
“李公子,你想回華陽嗎?”她認真而嚴肅地問,從雲端跌落泥潭,心中該是不甘怨恨的。
李衡望着湖面倒映的燈光,目光閃爍而神情黯淡下去。
從離開華陽的那天起,他就想着回華陽,因為不想永世背着一個謀反罪名。這幾個月的經歷,讓他平靜了許多,從東越到将要去的炎都,他做的一切只會讓他與華陽越來越遠。
“回不去。”許久他低沉道。
是回不去,不是不想回。
宛葭月看到他眼底的落寞和悲戚,也看到了他心裏的那一點脆弱和計較,拍了拍他放在木欄上的手以示安慰。
“不如我給你說幾件江湖趣事吧,這幾年我也算走南闖北,見到許多好玩的事情呢。”
李衡笑了下,承她開解安慰的好意,問:“我一直好奇你是怎麽成為下馬鎮渡口客棧的掌櫃。”
這事情他一直納悶不解。
宛葭月立即樂道:“這個說來你可能不信,連我自己都不信。”
一年多前,離谷後已經在各國轉悠了一圈的她準備再回華陽,到下馬鎮渡口客棧時銀錢早就用完,就一邊裝可憐一邊死皮賴臉的向當時的客棧掌櫃讨飯吃,被客棧的掌櫃收留下來做個灑掃的丫頭。
才幹了三天,客棧來了一批江湖人,是掌櫃的仇家尋仇來了,十幾人圍殺掌櫃,見掌櫃被砍的滿身是傷沒了氣以為死了就走了,當時客棧的夥計沒死也早就被吓跑了,只有她在,于是靠着那略有所成的醫術救了掌櫃一命,掌櫃為了避開仇家離開,将客棧送給了她。
她就稀裏糊塗的成為了下馬鎮渡口客棧的掌櫃。
“運氣不錯。”李衡笑道。
“我運氣一直都很好。”她得意道,“這幾年每次都能化險為夷。”
李衡故意瞥了眼她的左腳示意,今天的運氣就很差。
宛葭月傻笑了下。
星光冷懸,秋夜靜谧,映着燈光的湖面微波粼粼,兩個人就着夜色說着過往趣事,點點滴滴,說說笑笑,像相交多年的老友,毫不避諱,甚至各自還說了曾經年少時候幹的一些糗事,引得對方哈哈大笑。
他們不知說了多久,直到宛葭月有了困意。
回到卧房,李衡心情也輕松了許多。
次日午後,宛葭月在侍女的攙扶陪同下去湖心亭釣魚。
現在腳受傷不能到處跑,見到湖中游魚較多,便起了興致,釣了小半個時辰,魚竿上的魚餌一波接一波地投,就是一條魚沒有釣上來。
書房的窗正面對湖心亭,李衡立在窗前看了好一會兒,聽到那邊不時傳來笑聲,他也情不自禁跟着笑起來。
正看的入迷,曲九複回來,将一個小竹筒遞給他,裏面是東越的來信。
“來人回禀郕王死了。”曲九複淡淡地道。
李衡有些意外,自他離開東越還沒到一個月,按照他的計劃不可能這麽快。他立即打開竹筒內的信。
蠅頭小楷滿滿一張,寫了事情的經過。
陳王的逼迫問罪,裴煦的讒言,朝臣的攻讦,葉斓相助,坐實了郕王擁兵造反的罪名,郕王沒有逃,東越國主下令将郕王下獄。人關進天牢的第三天服毒自盡。
死得蹊跷,葉斓派人暗查,沒有查到其他證據,但懷疑是枯朽谷殺手所為。在郕王死了的第二天,居住在如歸客棧的枯朽谷殺手朱绛離店,而黛螺的墳被人刨開,棺椁不見。
天牢殺人,而且殺的還是東越郕王,一個将要被賜死的人。若非是刻骨的仇恨,絕不會天牢犯險親手殺人,除了枯朽谷的殺手,有幾人如此膽量、如此瘋狂。
“枯朽谷殺手原來也如此深情。”曲九複看完信交還給李衡。
對于朱绛與黛螺之事,李衡也只是耳聞幾句,知之不多,不置可否,目光卻望向湖心亭一身淡色的女子。
相比淡色,他還是覺得她穿炎色的好看許多,那種明豔熱烈才更襯她。
“郕王死了,東越的事情卻沒有結束,葉斓還要繼續留在東越。”他随手将信紙按照原來的折痕折起。
離開東越之時,曲九複請求,如果東越事平,讓葉斓回來,但東越事未徹底平。
曲九複略顯失落,卻還是認可的點了點頭,東越之事沒解決,葉斓自己也不會回。
“昨夜在聆心閣聽到一個消息。”他繼續道,“勐國小皇帝忽然之間得了怪病,慎淑長公主正在四處求醫。”
“什麽時候的事?”他詫異。
“聽聞是半個月前。”
李衡思忖了下:“時晏沒有來消息?”
“未有收到勐國任何消息。”
從勐國都城勐都到缁墨快馬加鞭七八日的行程,不該半個月而沒有消息。
四年前勐國長公主前往華陽退婚後,他派時晏前去勐國整治和統領在勐國的暗探,一直以來消息不斷。自從東宮巨變後的這小半年,他只收到了時晏的一封信,且信中提到的不過是無關緊要之事,甚至有敷衍之意,如今卻是連信都沒了。
如果時晏出事,其下面的人必然會第一時間傳來消息。
看來派丁韌去勐都是對的,他想。
“可有聽聞是什麽怪病?”
“未有聽聞,勐國現在打着給太後醫病的借口求醫,想來病的重且急。”連太醫都束手無策,方才會向宮外民間求醫,才半個月求醫的消息就傳到缁墨,此病必然耽擱不得。
勐國朝局也必然動蕩不穩,慎淑長公主更是艱難。
“此等密事,斷然不會外傳,聆心閣傳此消息的是何人?”對外既然宣稱是太後病重,知道內幕除了宮裏人,只有親近的朝臣。
“商人裝扮,頭一次去聆心閣,我派人去查了,目前查無消息。”
李衡琢磨一會,勐國的形勢可能比他猜想的更加嚴重,但這對于他來說也不失為一個好消息。
“現在南楚這邊才是緊要,勐國先等丁韌的消息吧!”一個商人無論身份是真假,目的如何,不足以全信,他需要知道确切的消息。
忽然湖心亭傳來一陣歡笑,他朝窗外瞥了眼,宛葭月高興手舞足蹈,似乎是釣到了魚。
此時樓下有人喊他,顧小寒一溜小跑上了樓來,探頭進書房笑哈哈地問:“李公子明日就要去炎都了?”
李衡望過去,幾日沒見,背上的傷應該是好了,前幾天聽說被顧驚蟄拎着去婁通判的府上請罪,回來後就被關在自己院子裏,這會兒不是被解禁了就是偷跑出來。
“正是。”他從書房走出來,在小廳的矮桌邊坐下,“五公子怎麽來了?”
“聽說你要走,所以來看看你,畢竟相交一場。”一屁|股坐下,感嘆道,“我好些年沒去過炎都了,都要忘了炎都什麽樣了。本來打算和你一起去的,被我大哥訓了一頓,還命韓隊正時刻盯着我,出門就要打斷我腿。”
“令兄是為了你好。”李衡笑着道,遲疑下又笑問,“令尊沒有說什麽嗎?”
“我爹說我大哥說的對,得聽他的。”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果氣哼哼地啃了起來。
孩子氣的模樣倒是顯的幾分少年的可愛。
李衡給他倒了杯涼茶,明日就要走了,心中對于顧小寒身份總有幾分懷疑,此去不知還有沒有再見日,心中總似有個疙瘩未解。他看似無心的随口問:“在大公子沒回府中的那些年,令尊也是這麽對你疏于管教的嗎?”
顧小寒咬着青梨的動作慢了一拍,嚼了幾下道:“我不知道,我小時候得過一場大病,病好了之後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兄長們都說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爹舍不得管教,但是又怕我學壞,所以交給大哥管我,眼不見心不疼。”
李衡聞言心口一提緊張起來,細問:“幾歲時候的事?”
“八歲。”顧小寒咬了口青梨含糊地答。
“什麽病?”李衡緊追地問。
“說是受了驚吓發燒,我都忘了。”
李衡手暗暗緊了緊,心緒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