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棋局
雖說許清和是被南楚太子趙煜暗派來缁墨接人,只不過是沒有大張旗鼓罷了,南楚皇帝、永王、襄王私下都知曉。
大周廢太子李衡如今身在缁墨衆所周知,就意味着在東宮趙煜的手中。
許清和将大批的人馬安頓在城外,帶着幾名親信入城進顧府,依着表面的禮數先去拜會了顧家主,去卧虹閣的時候已經是午後。
此時李衡正和曲九複在二樓小廳內下棋,曲九複棋藝平平,全仗着李衡暗處相讓,兩人這一局棋才能夠磨磨蹭蹭下了小半個時辰還沒有分出勝負。
曲九複也看出來,感嘆一聲問:“和我這樣的人下棋是不是太沒意思?待會兒清和來了,你和他對弈兩局找找樂趣,只是不知道這幾年他有沒有荒廢了。”
正說着話虹橋上便走過來幾人,走在前面的是顧驚蟄和一位身着瑩白長衫身段清瘦細高的年輕人,約莫二十二三年紀。
曲九複丢下棋子樂呵笑道:“幾年沒見,這家夥長的越發清隽好看了,難怪南楚太子妃會疑心趙煜有龍陽之好。”
随從在閣外候着,顧驚蟄和許清和兩人上樓來,李衡和曲九複也舍了棋局起身。
“秦大哥。”李衡微微颔首,目光轉而打量旁邊的年輕人,相較當年離開華陽的時候,褪去了羞赧青澀,變得沉靜、淡若清風,但不變的依舊是溫潤如水的眸子和弱不勝衣的身骨,若非是臉頰因為天熱微紅,晶瑩如雪的肌膚襯的更像個多病公子。
許清和立即撩衣下拜,李衡單手扶住:“不必那麽多虛禮。”許清和轉而拱手作揖,“屬下見過公子。”
四人落座後,李衡便詢問了南楚那邊情況,無論炎都傳來的信中說什麽,都沒有一個從趙煜身邊來的人知道的清楚。
許清和欠了欠身,将情況一一細說,不僅有趙煜将其請到炎都的目的,也有趙煜與永王、襄王在朝堂上的争鬥,甚至包括姿儀公主因為他的緣故和太子、永王不和,以及太子妃在內的種種情況。
裏面的許多細節均是李衡之前不知的,如今被許清和有條不紊細細解說,他對整個南楚朝廷利益牽扯清楚了許多,腦中的思路也清晰了,不由的籌謀南楚這盤棋該怎麽下。
顧驚蟄将一本薄薄的冊子遞到他手邊:“這是炎都那邊可以供李公子調遣之人的名冊。”。
李衡這才注意到顧驚蟄是帶着東西來的,他瞥了眼名冊,封皮上的字是顧驚蟄筆跡,新墨剛書寫不久,應該是今早臨時整理出來。
他拿起簡單翻看了下,人員的真名,九樓時候身份,如今化名,在南楚又是什麽身份,主要負責什麽,與其聯系的上司下屬何人等等,都寫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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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上面均是九樓舊人,以後便只聽命李公子。”
李衡微訝地看着他,這話說的有些讓人疑惑,他們當年跟随秦章和耿先生離開,這八年來又是效忠于他們,現在忽然之間将人轉到他的手中,聽命于他?
顧驚蟄又道:“顧府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暫時不便暴露,這些人身份都特意僞造過,從他們身上查不出與顧府的關系。”
話說到這兒就更明了了,這次顧府是想完全置身事外,顧府內不會有任何人插手此事,名冊上之人自此與顧氏斬斷關系,生死榮辱都與顧府無關。
如今是大周的危難之時,顧府選擇不出,難道還有什麽事情比此更重要?洛王的這盤棋讓他看不明白。
他心中幾分失意,面上不顯,又翻了翻名冊,幾乎前朝後宮,各位皇子大臣的身邊都有眼線,東宮也安排了兩人,其中一人是東宮侍衛。
清和被他安排到南楚多年,近兩年更是成為東宮客卿,兩個人應該見過面,清和或許不認識此人,但是此人不可能不認識清和。
清和在九樓的時候是他的書僮,常常跟在他身邊,這麽多年容貌改變不大,就連名字也只是多加了個姓罷了,此九樓弟子不可能認不出他,顧府也不可能幾個月前才發現清和身份。
随手将名冊合上,放在桌邊。
顧驚蟄坐了一會兒,表面上要做給外人看的都做足了,便因為府中還有要事先離去。
李衡對坐在對面的清和問:“南楚東宮有位名叫年忱的侍衛你可認識?”
清和沒有猶豫,颔首回道:“認得,屬下與他尚算熟絡,公子怎知道這個人?”
李衡點了下手邊的名冊。清和向名冊瞥了眼,心念百轉,面色未改,眼神卻露出一絲驚慌。
這麽多年暗探的生涯,他早已逼迫自己收斂不該有的情緒乃至表情,讓自己的心如一潭死水,處變不驚,但面對李衡疑問,他卻無法很好的控制,轉念一想在他面前何須控制。
立即跪直身子退了一步:“屬下失職。”
李衡笑了下,這點性子還是沒變。“我未有怪你之意,但這次回去查一下這個人,如果能完全信任,我有用處。”
瞥了眼一旁下了一半的棋局道:“這麽多年沒有人陪我好好下一盤棋,你正好就陪我下這一局。”
清和應是走到了棋桌前,坐在之前曲九複的位置,看了眼棋局,驀地笑了,瞥了眼斜靠在矮桌邊喝茶的曲九複。
“你這意思你能輕易贏了這一局不成?”曲九複诘問,他自知棋藝不精,但是清和的反應似乎自己下得很差勁似的。他指了指棋盤:“你若是贏了他,這事算了,若是你輸了……”邪魅的笑着靠近清和,伸手要去勾清和的下巴。
清和一掌将其打開:“曲公子,你這毛病再不改,以後妻都娶不到。”
“那不如我娶你。”
清和給了他一個嫌棄的冷眼,不再理會,轉回目光到紋枰上,略一思索便落下一子。
曲九複也不再打趣他,饒有興致地看着棋局,不過剛落了幾子,自己頹敗之勢已然緩和,再幾步,敗局扭轉,接着兩人的落子稍有些快,有些地方落子,他也看不出什麽用處,但是雙方的局勢卻是持平。
約兩盞茶的時間,清和将捏在指間的棋子丢回棋奁。
“公子棋藝屬下終是不及。”
李衡笑道:“那是你接了他的盤。”他對清和的棋藝頗為了解,當年他随洛王學棋,清和便跟着他在一旁受教,無聊之時兩人便會對弈幾局相互的琢磨,清和的棋藝并不遜他多少,這些年看得出來又精進了不少。
曲九複卻不滿地斜了他一眼擠兌:“南楚這盤棋,想好怎麽落子了嗎?”
李衡詢問地看向清和。
“還是從趙煜落子吧。”他不确定李衡的心思和計劃,見李衡頗有聽下去之意,才繼續道,“南楚皇帝無征伐之心,如今暮年更無雄心壯志,但是太子趙煜卻兩次進谏認為這是難得對大周舉兵的機會,南楚皇帝均置若罔聞。”
“白狄此次派八皇子前來,想說服這位老皇帝可能性不大,更多的是奔向趙煜。趙煜雄才大略,野心昭然,因與南楚皇帝的政見多不和,一直壓制着,居于東宮十幾載,也應該是壓制不住的時候了。”
“加之白狄此來,更會激化趙煜的野心,趙煜很有逼君退位的可能,到時候趙煜登基,必然發兵大周。所以屬下認為該從趙煜這邊落子。”
李衡點了點頭,這一點和他猜想的差不多,趙煜有野心也有能力,一旦他登基,必不會錯過對大周舉兵的難逢良機。
“你覺得當如何?”
清和猶豫了下:“一來是斬斷白狄與趙煜見面,二來利用永王和襄王來時時牽制趙煜,讓他無逼宮的機會,維持現狀,趙煜再有野心,不敢越過君權。”
李衡手在棋桌邊輕輕地叩着,早前他也有想過如此,維持現狀,但是現在白狄安排八皇子前往南楚,會一定程度上打破這種平衡,這種現狀已經維持不了多久。清和等人此時再去強行勸阻維持,反而會遭南楚的懷疑。
琢磨了許久,忽然靈光一閃,目光也淩厲幾分,須臾對清和道:“不用阻止白狄與趙煜,無論趙煜有無逼君退位之意,你都不妨暗語一二。”
清和和曲九複均是懵懂,這不是在變相鼓動南楚對大周發兵嗎?
但很快清和便會意,不禁心中一冷,不可置信地看着李衡。
“公子……這步棋太兇險了,稍有偏差公子就是大周千古罪人。”
李衡面色沉凝片刻,自嘲冷笑:“即便我什麽不做,難道我在大周的史書上就不會留下千古罵名嗎?”
“謀反”這一條就足夠蓋過所有豐功偉績,成為後人唾罵的亂臣賊子。
他如今奢求不了太多,只求此生問心無愧,對得起洛王,對得起身為大周子民的身份。
清和垂首不敢再言。
曲九複此時也反應過來李衡剛剛所言暗指,不由膽寒,甚至是對李衡感到不值。
“即便千古罪人,也是你替陛下背的罪,是陛下和大周對不起你。”
“九複!”他怒聲呵斥,這種大不敬的話豈是能夠亂說。
曲九複也知自己言語失當,住了口。
此時日已西斜,清和在外是南楚東宮客卿的身份,過來多時,不便久留。
李衡站在小廳內望着清和帶着兩名南楚護衛沿着虹橋離開,心中頗多感慨。在人越過虹橋他準備轉身之際,瞧見了湖岸邊一抹豔色朝虹橋走來。
心頭不由地慌了下,清和豈不是和宛葭月迎面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