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變數
南楚缁墨的秋日暑氣不減。
自那日桑葳之事解開後耿妍去過一趟卧虹閣,這幾日都沒有顧府的主人過去。幾名伺候的侍女得了大夫人吩咐,該問不該問的都不問,該說不該說也都不說,除了貴客吩咐從不亂言亂動,卧虹閣靜得出奇。
直至午後,曲九複從外面回來,原本坐在閣子廊下納涼的侍女才動了起來。
“曲公子,李公子正在午憩。”關雎迎上來禀道。
曲九複嗯了聲,步子卻沒停下,徑自的上樓,關雎也沒再勸。畢竟大夫人也吩咐一切依着貴客,不該勸的也不多嘴。
樓上的池淵正坐在樓臺欄杆上對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發呆,直到聽到曲九複說話的聲音他才回過神。
曲九複敲着李衡卧房的門,聽到裏面應聲,推門進去。
李衡理着衣衫走到外間的小方桌前坐下,池淵端着茶水進來。
“什麽事?”剛睡下就被吵醒,頭還有些沉。
曲九複瞥了眼遞茶給李衡的池淵,道:“剛剛收到消息,白狄八皇子秘密前往南楚炎都。”
話音未落,兩人都齊齊地注意到池淵神情一緊,端茶的手抖了下,茶盞茶蓋碰的咯咯脆響兩聲,茶水從杯沿溢了出來。
池淵意識到自己失态,急忙穩住,放下茶盞,又将另一盞穩穩地放在曲九複的手邊。
“重新換杯來。”李衡冷聲吩咐。
池淵手再次微微顫了下,低低應了聲:“是。”将李衡手邊茶盞端了出去。
李衡和曲九複相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池淵的身份毫無疑問與白狄有關,甚至和兩年前死去的衛棠有關。
“什麽時候的事?人如今到了何處?”李衡此時沒有心思去細想池淵身份之事,急忙開口催問。
Advertisement
“人是在五日前離開寒城,身邊跟随親信将軍翟虎和百名精兵組成的護衛,輕車快馬,行程應該很快,估計如今到了潆州一帶,再過七八日便能夠抵達炎都。”
“白狄也急了。”李衡手指輕輕扣着桌面,心中添了幾分焦急擔憂。
白狄此去炎都的目的很明了,是為了聯合南楚,南北呼應兩邊夾擊大周。
白狄多年來一直有南下之意,屢次進犯大周西北以及北方邊境;南楚因在位的皇帝推崇儒道,這麽多年與大周和平共處,建立友邦,如今又篤信佛教,更沒有侵伐之心,但是朝中幾位掌權的幾位皇子卻野心勃/勃。
大周這些年內亂不斷,但終究沒有動搖國本,加之物産富饒,兵多将廣,根基深厚,亦讓周邊諸國忌憚,數年前對東越和上渝的兩次征讨大勝,更威震鄰國。
可今非昔比,東宮一案,陛下為了徹底的肅清所謂他的同黨,斬殺罷黜貶谪的賢臣良将無數,東宮一脈,幾乎斷盡,朝中能夠領兵征伐的大将折損過半。
思忖了須臾,立即問:“清和什麽時候到?”
“應該在明日。”
他握了握拳頭,陷入了深思,池淵再次端着茶水進來,他毫無察覺。
許久回過神來,起身步入書房,取過紙筆,在白紙正中間寫下了南楚二字,然後又在周圍分別寫下了南楚皇帝和三位皇子,白狄八皇子,顧氏,清和等人,坐在書案後對着紙張凝眉沉思,手指輕扣桌沿。
曲九複知他在冥思苦想,不敢驚擾,坐在對面也在想着南楚之事。
不知多久,李衡再次提筆,在紙張的邊角處又寫下了一個名字——喻暮商。
曲九複驚愕地看着他:“你要用枯朽谷?”
李衡看了他一眼未答。枯朽谷從不關心天下諸國興亡更疊,只做生意,局勢越複雜越亂對于枯朽谷來說生意越好做,如今喻暮商正在炎都,不得不将他也考慮進來。
“此事是否需要告知顧先生和耿先生?”
“他們應該也收到消息了。”
正說着話,池淵在門前禀報顧家主過來。
李衡走到小廳,顧璞相已經上樓來,雙方見禮分坐茶桌兩側,池淵奉完茶識趣地退回樓下。
顧璞相開門見山說了此來原因,正是為了白狄八皇子秘密離開寒城前往炎都之事。
“如今形勢對大周極為不利,李公子可有什麽解圍良策?”
李衡沉吟片刻微微的搖頭:“一時之間晚輩也并沒有什麽好的解圍之計,但總之白狄和南楚這場盟約必須阻止,不知先生可有什麽高見。”
顧璞相撚着胡子琢磨須臾,道:“老夫不谙朝政,并無什麽好法子,不過老夫在南楚畢竟經營多年,宮內宮外朝上朝下也都有耳目,若是李公子有需要,倒是可以随時聽李公子差遣,這些位置上安排的均是九樓舊人,都信得過。”
聽這話顧璞相是不準備鼎力相助,甚至對他還是存着幾分提防之心,所以他能夠給到最大的助力便是九樓舊人。
他心中幾分生疑,如今是大周危難之時,此刻還不挺身而出,那顧府存在的意義是什麽?洛王當年安排顧璞相在南楚經營的目的又是什麽?
當年跟随耿先生和秦大公子離開的一成九樓人,他們忠于洛王但也均是對陛下心存怨恨之人,他不敢細想下去。
他信洛王對大周的忠心,他也信秦大公子會繼承洛王遺志,如果顧先生的這個決定也是秦大公子的意思,這裏面必然另有他因,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暴露顧府。
他微微的欠身,簡單至極道了句:“多謝先生。”面帶淺笑語氣溫和,但是目光已然冰冷。
顧璞相心中喟嘆,眼神複雜中露出一絲無奈。
待顧璞相離開之後,李衡複步回書房再琢磨南楚的事情,目光落在那張紙邊角的名字上。
紙上之人,無論是白狄八皇子,南楚的皇帝皇子,他們都有自己的目的和堅持的東西,容易謀算,唯獨枯朽谷是個變數,他們沒有自己的效忠,為財而動,可以為任何人效命,所以容易掌控卻也最難掌控。
而此時顧府外的一家茶館中,宛葭月正一邊吃着葡萄一邊聽着樓臺下的大堂內說書先生口若懸河的講當年南楚珉王征伐糜國的英勇事跡。
大堂以及二樓的茶客均聽得入神。
珉王是先皇之子,如今南楚皇帝的異母弟弟,是位戰将。先帝在位時候,領兵多次征讨南海諸國和西側的勐國,更是滅了糜國,功績不遜于當時的太子如今的南楚皇帝。
之後太子登基為帝,很少對外舉兵,珉王威名也漸漸淡了,十年前突發怪病暴斃于府,随後人們提起時只有一聲嘆息。
宛葭月聽得津津有味,待說書先生講完糜國這一段,她好奇的問坐在對面的鴉青:“這珉王當年之死不會與谷中有關吧?”
聽到這種皇室子弟或公侯突然暴斃而亡或者被刺殺身亡,她習慣性地朝枯朽谷上面想。
鴉青愣看她一眼,笑道:“不知道。”
“我覺得可能有關。”她咬了顆葡萄,略略沉思下,點着頭似肯定地道,“還和哥有關。”
“別胡說。”語氣重了幾分教訓。
宛葭月立即瞪眼看他:“你說他這次去炎都是為了私事,既然私事那必然是為了私交的人,你倒是說說我哥和炎都的什麽人有私交。”
鴉青被問啞口無言。
“你以為我當年年幼就不記得了?哥那次從南楚回來行為那麽怪異,我沒記錯,那次你和赭檀都跟了去,你給我說說我哥那次回來為何行為異常?”
鴉青支吾兩聲:“少主的事,我哪裏敢問,怎會知道。”
“騙子!”丢下手中的葡萄,用手巾擦了下手,一副酒足飯飽的模樣,慵懶的伸了個腰,“我要去街上瞧瞧有沒有比你好看的公子。”伸手捏了下鴉青的臉頰,笑嘻嘻的轉身便下樓去。
鴉青鼓了鼓腮揉了幾下:“下手這麽重。”起身也跟了出去。
天色漸暗,池淵走進書房掌燈,李衡獨坐在書案後,目光凝望着窗外遠處的湖面,最後一縷殘陽鋪在湖面,晚風微涼,吹散一日的悶熱,他腦海中想的還是南楚之事。
面前的書案上寫滿名字的紙張一角壓在鎮紙下,池淵放下燈罩後,瞥了眼,一眼就落在白狄八皇子呼延鐘的名字上。
“公子,如果想阻止白狄和南楚聯盟,何不半道截殺呼延鐘?他是秘密前往南楚,如今也恰在大周境內,将其和身邊所有親兵全部斬殺,倒也幹淨利索,公子也少廢心思。”
李衡回頭看了眼他,面色冷淡,燭光下的雙眸更加幽深陰冷。
下午聽到呼延鐘的消息驚得失神,這會兒又如此毫無感情的建議将其全部截殺,他是誰的人?到他身邊到底要做什麽?
他從性情到習慣都幾乎和衛棠相反,又對白狄的一切敏感關心,可一路上卻用命護着他,如今又直言讓他去截殺呼延鐘。
他看不透面前的少年,反而越加迷糊。
嘆聲道:“呼延鐘身邊的翟虎是白狄一夫當關的猛将,跟随的百人也都是以一敵十的精銳,想全部截殺不留痕跡,我現在身邊的人手根本不可能。”
更何況呼延鐘一旦死了,激起白狄軍的怒火和鬥志,很可能加快對大周的舉兵,現在對于大周來說最需要時間來緩和喘息,這場仗若是無法避免,越晚對大周反而越有利。
他不能讓矛盾激化,最好的方法是不動聲色地化解,若不能那就讓對方也陷入困局。
他長長嘆息一聲,眉頭深鎖。
池淵不再勸,悄然退了出去,不多會端了晚膳進來,李衡沒什麽胃口,只是簡單吃了幾口便罷了。
夜深人靜,滿天繁星,湖面夜風清涼,他走到閣子外圍欄杆處,涼風迎面吹來,煩悶心情稍稍舒緩,頭腦似乎也清醒許多。深深吐納幾口,靠在欄杆上望着顧府各院的燈火次第熄滅,最後只有主院和東院方向燈火還透亮。
站了許久,不知道是什麽時辰,只覺得頭腦昏沉有了困意才回卧房。
次日.剛用完早膳,曲九複從府外回來,禀告許清和的車馬進了缁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