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嫉恨
李衡認真作畫,宛葭月坐在對面托腮看着他,面含微笑,一只手一會兒撥弄頭上的花,一會兒捋捋頭發,一會兒研磨,一會兒不安分的要去撫李衡的臉頰。
“別亂動。”李衡擡手擋開。
她癡笑着收回手,看着他面前的畫像,三尺畫紙上,自己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上次就見識過李衡的畫工,此次再見還是驚嘆,如果自己也有這麽好的畫工就好了,能夠将面前人的所有形态都畫下來。
“教我作畫如何?”
李衡看她一眼,繼續的繪畫:“這不是十天半月,也不是三五個月能夠學有所成的,你耐得下心嗎?”
“可以。”
李衡不信,卻沒有直接回絕,婉轉道:“待我得空了。”
“好!”她将那朵花重新插回自己發髻上。
畫成落筆,宛葭月挪到對面李衡的身旁,對着畫欣賞自己的嬌顏。雖然對自己的容貌素來自信,但是仍驚異李衡把自己畫的更加靈動傳神,特別是眉梢嘴角細微之處,更是入木三分。她不禁摸了把自己的臉,自我懷疑,是不是又變美了?
閣外傳來侍女見禮的聲音,兩人齊齊擡頭望去,耿妍立在進門處,面色沉郁地看着他們。
“顧姑娘。”李衡笑着喚了聲。
“李公子。”耿妍緩步走過來,目光朝兩人面前的矮桌上瞥了眼,畫紙上一個嬌态美顏的女子活靈活現,桌邊女子好似就是那畫中走出一般。
李衡的畫工師從自己父親,在九樓之時她便知曉他畫技了得,沒想到身處高位這麽多年沒有荒廢反而更加精進了。
他曾經也為她畫過一張畫像,只是那時候是她纏着他讓他畫,并非出自他的本心。瞧着剛剛他看着畫和宛姑娘的眼神,與當年對她是完全不一樣的。
“李公子畫工了得,讓人竟不知是人入畫還是畫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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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姑娘過譽了。”
宛葭月笑着附和:“顧姑娘你可真會誇人。”
耿妍自苦地笑了下。
“顧姑娘這時候過來,可是有什麽事情嗎?”李衡示意坐下說話。
她還真沒有什麽事情,只因桑葳的事情心中憋悶,也愧疚這麽多年對他的誤會,所以想過來看看他,對他說一聲對不起。
但是如今瞧見面前的兩人,那句歉意的話她又不想說了。
想了他八年,父親和兄長都勸她莫要癡心,自當年她跟着父兄離開就注定不會有結果,他是大周儲君,她只是一介隐姓埋名的布衣。
在他被廢,在得知顧先生和父兄派人将他接來,她以為會有機會,但是卻聽到他身邊有一個女子一路相伴。
如今見了,近在咫尺,但是她卻覺得他更加遙不可及。
“李公子在這兒吃住可還習慣。”她掩飾道。
“讓貴府費心了,一切都好。”
還是一貫的客氣疏離,甚至還多了幾分生分尴尬。
她微微垂眸,勉強的扯出一個笑:“那就好。”
再擡眸,宛葭月正對她揚眉深深一笑:“我也要多謝貴府款待。”
她點了點頭,看着面前兩人夫唱婦随,自己成了多餘的存在,心中不免生出幾分嫉恨。
她不知道面前姑娘是那點好讓李衡那顆如古井般的心起了波瀾。她不傾國傾城,不端莊淑雅,也不才情驚豔,甚至連出身都非正道。
她不甘心,卻無計可施。
不想看着面前姑娘對李衡的親近,她扯着笑道:“不擾二位了,若有需要和關雎說一聲。”朝一旁剛剛準備筆墨的侍女瞥了眼,起身離開卧虹閣。
李衡看向那位叫關雎的侍女,十七八歲年紀,面容姣好,中等身段,幹淨利索。
自昨日入住卧虹閣,他幾乎沒有和這幾位伺候的侍女說過話。
“關雎,名字倒是好聽。”他笑着贊了一句,“你是顧姑娘身邊的?”他理了下袖子随口問。
“奴婢是大夫人院子裏的。”
“苗夫人?”
“是。”
李衡思忖了下,朝閣外看了眼,回頭道:“剛不久似乎聽到五公子呼救,他在外惹了禍,應該是被大公子教訓了,關雎姑娘幫我去瞧瞧。”
關雎疑惑地朝他看了眼,沒有多問,應聲退了出去。
他再去看宛葭月,人半靠在桌上,手中拿着青梨在啃,對着自己的畫像傻笑。
“我要找人給裝裱起來。”丢下手中剩下的半個青梨,匆匆的将畫紙卷起來,立即起身着急忙慌地出門。
李衡連句話還沒說,宛葭月就竄到閣外廊下,無奈的沖着她的背影溫柔一笑。
回身到樓上,曲九複和池淵在矮桌邊對酌,幾壺酒喝得差不多了,池淵臉頰染上淡淡醉紅。見到他上來,忙起身,步子還算穩當,腦子也還清醒。
曲九複笑着道:“池淵這小子酒量不行,才三四杯就喊着醉了。”
李衡白了他一眼:“進來。”朝書房去。
曲九複起身拍了下池淵的肩頭:“去讓人多準備幾壇缁仙釀,晚上我教你喝酒。”進了書房。
李衡已經從書案裏側取出了一封信遞過去:“這封信送到西北軍長平侯梁摧之的手中,讓方添獨身一人去,告知他,務必親自交到長平侯的手中,若信有失——不可連累長平侯。”
曲九複看了眼信封,并無署名,猜到此信內容絕密,面前人現在的身份無論和朝中誰聯系,都必将累其為他謀逆同黨,引來殺身之禍。
這所謂不連累長平侯,便是讓方添在信有失之時,以死相護。
方添在九樓時便是李衡身邊的護衛,他入主東宮,方添并沒有跟随身邊,而是被他留在宮外聽命,處理暗處的事情,很得他信任。現在做出這個決定,這封信分量之重可想而知。
他還是幾分疑惑:“長平侯在朝素來見事就躲,你和陳王一黨争鬥這麽多年,他也裝傻充愣地看了這麽多年,從不置一詞。你如今處境,這信他會當回事嗎?”
李衡笑道:“他躲事卻不怕事,而且他躲得是朝中的爾虞我詐,他對大周的赤膽忠心毋庸置疑,這信關乎大周西北,他不會拒絕。”
見他自信滿滿,他便不再多言,将信揣在懷中離去。
李衡看了眼那卷平狄策,他做的暗标完好無損,顯然未有被都動過。目光朝外望去,池淵端着茶水進來。興許是酒勁上來,步伐有些虛晃,微蹙眉頭,表情幾分難受,端茶盞的手不沉穩,茶盞和盞托輕磕幾聲。
“不會飲酒還陪曲公子喝什麽酒,滿身酒氣。”
“公子恕罪,池淵不會再有下次。”
李衡揮了下手,池淵立即退了出去。他最清楚公子不喜飲酒,更不喜身邊的人身上沾染酒氣。也就只有曲公子是個特例,主要也因為公子教訓過多次,曲公子誓死不改,公子心寬便也由着了。
不多會兒關雎過來回話,顧小寒如今還在顧驚蟄的書房,裏面的情況她不敢去打聽。
李衡朝外看了眼,天色不早,感嘆道:“五公子去了大公子書房也不短時間了,你們家主也不過去瞧瞧,可別是教訓的狠了。”
關雎垂首抿了抿唇未答。
李衡看出她是個嘴巴嚴的,之前也必然得過吩咐,不亂言語,他也不探問,命她退下。
顧小寒跪在書案前,抱着一位端莊淑娴的少婦人一把鼻涕一把淚訴着委屈:“大嫂你再不來就見不到小寒了,大哥就把小寒給打死了。”
少婦人半摟着他,心疼地撫着他的頭哄着,又對書案後黑着臉的顧驚蟄溫柔勸道:“你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小寒已經知錯了,就別再罰了。況且那婁公子也是個纨绔,鬥雞遛狗,打架鬥毆沒少幹,這不全怪小寒,是婁公子先挑的事,技不如人被打也是應得的教訓。”
顧小寒立即哭聲附和。
顧驚蟄見妻子如此護着,對幼弟這麽疼寵,倍感無力。如果自己再教訓,那待會妻子可就不會這麽溫聲柔語和他說話了,反而将他指責一頓。
他真納悶這臭小子到底是使了什麽手段把自己的妻子哄的遇事就護着他。
“罷了!”他可不想因為這麽件事情讓妻子不悅。
“以後若是再在外打架鬥毆傷人,我必将你腿打斷。”恐吓道。
顧小寒立即胳膊一橫抹掉眼淚,信誓旦旦地道:“不會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動作太猛牽扯到身後的傷,疼的慘叫連連,撐着椅子不敢動。
苗夫人立即叫門外的小厮進來攙扶。
李衡聽到顧小寒挨了顧驚蟄十幾荊條的消息後,略表關心地去看望了這個一路上照顧他的少年。
顧小寒将屋內的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下一個伺候上藥的小厮。
趴在矮榻上叫得像殺豬,身後小厮驚吓得不敢下手上藥。
李衡進門時正聽見顧小寒怒喊:“該死的,用這麽大力幹什麽,我是上輩子和你有殺父之仇還是奪妻之恨。”
小厮驚慌忙認錯,手顫顫不知道藥該怎麽擦了。
李衡朝身邊的池淵示意一眼,池淵走上前從小厮手中接過藥瓶,小厮如蒙大赦感激地朝池淵和李衡看了眼,退到一邊。
“李公子,你怎麽來了?”顧小寒想起身,忽然背上傷處被人揉壓,疼得一聲慘叫,旁邊的小厮驚得退了兩步,縮了下脖子。
“池淵,我是和你有什麽仇什麽怨?”聲音帶着哭腔。
“總角稚兒都沒有你這般哭叫的。”池淵看不下去,明明彼此年紀相仿,他嬌氣的像個小姑娘,稍稍受點傷就大喊大叫,宮裏金貴的小公主都沒有這般的。
他不管顧小寒疼不疼,手上該用多大力道還是用多大。
顧小寒又疼又氣,翩翩自己肩頭被按又爬不起來,抓着木榻邊靠着嘴巴罵人發洩。
“池淵,你混蛋,輕點,我要廢了,要死了。”
“混蛋,我和你無冤無仇,幹嘛下手這麽重。”
“哎呦,我的背,我的肩膀……”
“嚎夠了嗎?”李衡坐在一旁的圓凳上看了這一會兒,也着實的看不下去了,不過是背上紅腫了十來道傷,哪家的少年人能夠像他這樣的。
“李公子,我也算幫過你,你怎麽能恩将仇報,快讓這混蛋住手。”
李衡瞥了眼他背上的傷處藥也擦的差不多了,便讓池淵住手,然後吩咐剛剛小厮去端杯茶水給顧小寒潤喉,喊了這麽久嗓子也喊幹了。
“明知道自己會挨打,還不提前讓人知會令尊。”
顧小寒憤憤道:“我都懷疑我是不是我爹親生的,平日疼我,可我每次被教訓都見不到他人,我被扶回來這麽久了,李公子你都過來看望了,他都沒露面。”
話音剛落,門外的小厮禀報:“家主過來了。”
屋內三人望去,顧璞相命身後人外面守着,自己焦急地跨過門檻進來。
顧小寒胡亂抓過旁邊的毯子将頭蒙起。李衡站起欠了欠身。
顧璞相回禮,瞥了眼兒子背後傷已擦完藥,拱手道:“多謝李公子,小兒頑劣,讓李公子見笑了。”
“這本少年人的心性。”
顧璞相回頭将顧小寒蒙在頭上的毯子掀開,慈父般關心地詢問傷痛。
顧小寒生氣的将頭扭向裏側:“死不了,死了爹來收屍就行了。”
“混賬話!”顧璞相責怪朝他肩頭拍了下,震動背後的傷,疼得他又叫起來。“爹,我是不是上輩子和你也有仇,兒子都這樣了,你還教訓。”
“有仇估計也是為父欠你的,這輩子才養了你這麽個來讨債的渾小子。”
父子二人你來我去鬥起嘴,李衡也不破壞他們父子融融,先離去。
顧璞相看着出門的背影,暗暗嘆了聲。